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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星光微弱。

李勛辦事麻利,下午才和蕭綏說派兩個會武的丫鬟保護她,晚上人便過來了。

蕭綏在飯後本看夜色不錯,在竹林下搬了張榻納涼。

原本竹林清幽,夜涼如水,月色如紗,螢蟲點點輕顫閃爍是極好的景緻,那倆丫鬟冷着臉門神一般往她身邊一戳,興緻全沒了。

她遂早早熄燈回屋睡覺。

看着身後亦步亦趨的兩人,蕭綏眉心微蹙,不悅道:“你們還跟着我做什麼”

其中一個叫青梅的恭謹地答道:“回大姐,婢子需隨時侍立在您身側,國公爺說,不允您出半分差池。”

蕭綏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睡覺你們也看着”

兩個丫鬟見她惱了,對視一眼,青梅又道:“婢子整夜在屋外值守,若有變故,大姐喚婢子即可。”

說罷,她們替蕭綏調好熏香,壓滅燭火,低頭退了出去。

一片黑暗中,蕭綏盯着那精巧的熏香爐看了半晌,微一彈指,熏香立刻熄了。

她披着中衣,轉身上床,剛要掀被蓋在身上,忽然察覺情況不對,猛地張開手,柔軟的錦被被罡風裹挾着飛出去,剛猛凌厲——

那人於錦被下一轉身,平直方正的錦被又柔軟下來,蓋回到蕭綏身上,緊接着一隻冰涼的手捂上蕭綏的唇,怕她叫人。

“是孤。”

只聽窗外“噗噗”兩聲輕響,緊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待明日她們進來,便會發現上面的熏香沒有用完。”說著話,胤承移開她唇上的手,溫和笑道:“形勢所迫,多有得罪。”

在一片黑暗中,他目光明銳如星。

“看來是低估了你的無恥程度。”蕭綏嘆了口氣。

她本以為胤承會躲在她床底下,原本還想看這人從床下麵灰頭土臉地鑽出來的狼狽模樣,沒想到這個厚臉皮的人直接鑽了她的被窩,根本不顧什麼男女大防。

臉皮是個好東西,可惜他沒有。

胤承笑道:“你我同門師兄妹,何須計較這些。”

說著,冰冷的事物抵上她的腰腹——

蕭綏眉梢一跳,一聲不響橫掌便劈!

胤承不料她前一刻還言笑晏晏,後一刻便翻臉不認人,一時手忙腳亂,躲避不及,左肩生生挨了她一掌,噴出一口鮮血——

掌風掀得幔帳臌脹紛飛搖晃,胤承不敢與她硬拼內力,一是拼不過,二來怕動靜太大,把人招來。

蕭綏卻一點不理解他的深意,步步緊逼招式狠厲。

胤承眉梢微蹙,低聲喝道:“你做什麼!”

蕭綏理所當然:“同門相殘啊,砍你!”

說著,照着胤承的左肩又是一掌!

胤承這下明了,她分明是故意的,這位置與他那天捅她的位置分毫不差!

不過稍一分神,蕭綏已扭身騎在他身上,指尖一線天蠶絲橫在他頸前,扯下他面上的黑巾。

他的臉在月光下輪廓深邃如刀刻,眉目朗朗,只是不見以往假面般的溫潤,只剩怒火炙熱,看得人心裡發冷。

蕭綏心裡原本郁怒的心情陡然明朗起來,她纖細的手指溫存地落下來,看姿勢似乎是想描摹他的輪廓,語氣莫測:“胤承,我改主意了。”

話音未落,手指落在他臉上卻成了一記狠拳:“捅我?嗯?”

胤承伸手抵住她的拳頭,眉目含霜,溫淡的聲音微冷:“若你不威脅孤,孤也不會捅你!”

蕭綏猛地抽出他腰間長劍,劍尖直指胤承的胸膛,冷笑:“那你的劍是用來給我切水果的?”

“孤聽聞你劍斷了——”

“那還要感謝師兄前來給蕭綏送劍了?”蕭綏一甩,長劍鐺啷啷落地,胤承趁着她丟劍,抬掌反擊,直取蕭綏咽喉!

蕭綏一個側身,制住他的手,虛虛卡住他的脖子,滿臉嫌惡:“胤承,你恐怕不知道,我對你這假笑討厭的緊,有時候真想活剮了你這張麵皮!”

胤承亦是一聲冷笑:“莫將自己放得太高,若不是師父托我照看你,你以為孤堂堂皇太孫會對你青眼相加?”

感覺到蕭綏心中涌動的殺意,系統大驚失色:“宿主,他是身上有帝王之氣,你把他殺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就全亂套了!”

系統知道蕭綏不待見胤承,他只當蕭綏僅僅是不待見他,沒想到不知何時竟對他起了殺心!

蕭綏對系統的警告視若無物,掐住胤承脖子的手緩緩收緊,眯眼和胤承冰冷的目光對視:“我連氣運之子的命都敢改,區區一個未登上皇位的儲君又算的了什麼?”

系統急急解釋道:“他並非普通人!你殺了他,必有雷劫降下!”

蕭綏靜默一瞬,沒有追問。

胤承從未如此刻對她的心思更清晰。

她此刻,是從相識到現在,唯一一次,真真正正動了將他脖子扭斷的念頭。

他於宮中長至今日二十四載,所歷驚險不知幾何,說是九死一生亦不為過,可從未有此刻離死亡如此之近。

近得只需眼前的女子動動手指。

他當然可以反抗,他也是張載庸的得意弟子,武功雖不若陸庸,蕭綏之流位列絕頂,亦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若拼個魚死破,將動靜鬧大,並非逃不過。

只是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奇異的念頭:若他死在她手中,這個女人肯定一點良心都沒有,連屍體都不給他收,直接遠走高飛。

待到第二日,胤承死於女子床榻上傳遍郢都,讓循規蹈矩不敢踏錯半步的皇太孫死在模糊曖昧的流言中,似乎也不錯。

他曾在無數的黑夜中描摹過自己的死亡。

死因無非是朝堂上的暗箭,陛下再也無法壓制的猜忌,或者是四大藩王聯手攻進郢都,死法也無非就是暗殺,投毒,圈禁……無論事實到底是什麼,皇家都會對外公布暴斃。

他的生活中只有宮闈齟齬,暗中搏殺,日復一日,寡淡無味。

她卻不同,如她的劍風,凌厲磅礴,瀟洒肆意。

如一口清氣被生生灌入胸臆,新鮮舒爽。

連給他的死法都是他想過的與眾不同。

那不若不逃,就此死去。

他甚至開始有閑心打量起蕭綏的容貌,幽幽的光線中,她眉眼俱是溫軟,即使是卡着人的脖子也姿態婉孌,似乎溫存。

蕭綏不知胤承想到了什麼,沒有慣常的溫潤,也不見冰冷,他的目光落在她面孔上,似看她又非看她,渺遠微涼。

甚至還有些感激。

她要殺他,他在感激她。

一股澀意從胸膛中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