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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婠婠端着一盆熱水,肩上搭着一條毛巾,來到後院柴房前。

柴房大門上,貼着一張桑皮紙,上書三個大字:雷峰塔。

看了看門上“雷峰塔”三字,婠婠嘟了嘟小嘴,推門而入,“師父,婠兒來幫你洗浴啦。”

進去一看,就見祝玉妍雙臂大張,臂上各纏縛着一條長鐵鏈,鐵鏈另一端鎖在房樑上,將她懸吊起來,令她只能以腳尖點地,勉強支撐身體。這樣子,一看就知十分辛苦難受。

“師父,苦了你啦。”

婠婠眼裡泛着淚光,將木盆放在祝玉妍腳邊,又跑到門邊朝外探頭探腦看了一陣,確定沒人之後,關好柴房門,搬來一個小方凳,墊在祝玉妍腳下,幫她將腳掌踏在凳子上,稍微減輕一下痛苦。

之後婠婠便擰了熱毛巾,踮起腳尖,動作輕柔地替祝玉妍擦臉。

因真氣被封,無法以真氣療傷,祝玉妍臉上的青紫淤痕,未有絲毫好轉跡象,反開始腫脹起來。說不定到了明天,就要腫得跟發麵饅頭一般。

婠婠見了,一臉心疼地說道:“師父,你這又是何苦呢?”

祝玉妍眼神黯淡,一臉恍惚模樣,似乎還是沒有想通,自己為何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婠婠一邊用熱毛巾替她輕敷傷處,一邊柔聲勸道:“師父,別難過啦!你要往好的方面想——你在常大叔面前,雖然沒有反抗之力了,可卻有希望突破天魔大法十八層,進軍無上天道。日後你破碎虛空,位列仙班,不就可以擺脫常大叔這個大魔頭啦?”

聽了婠婠這番說法,祝玉妍恍惚的眼神,總算漸漸聚焦,勉強恢復了幾分神彩:“我……還有希望擺脫自在天魔?”

婠婠按照自己對神仙的理解,煞有介事地說道:“對呀,位列仙班之後,大家都得聽天帝的。就算常大叔也破碎虛空,位列仙班了,他難道還能大過天帝,繼續約束師父不成?”

祝玉妍若有所思:“婠兒所言,倒也不無道理……”

見師父似有重新振作之意,婠婠再接再厲:“師父啊,其實常大叔這個人,平時都很隨和很好相處的。除了偶爾會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要我們配合,比如這次排演白娘子傳奇,其餘大部分時間,他都不會對我們有任何約束。

“當然,做壞事是不行的,若還像以前一樣做壞事,被他知道了,怕是要被打死……”

祝玉妍似笑非笑地看着婠婠:“婠兒,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為你常大叔說話啊。”

“師父……”婠婠嘟起嘴兒:“婠兒都是為了你好呢。”

祝玉妍雙眼微眯:“為了我好,所以你明知自在天魔真氣受常威禁制,卻這麼久都不曾露一點口風?”

婠婠問心無愧地與祝玉妍對視:“當然不能告訴師父啦!若不接受常大叔幫助,師父你便終生無望天魔大法十八層。與破碎虛空的無上天道相比,暫受常大叔禁制又算得什麼?”

祝玉妍見婠婠神情坦蕩,知道這個自己最心愛的弟子,確實是這麼想的,一時不禁無話可說。

她還能說什麼呢?在婠婠看來,她隱瞞真相,並不是背叛師父,亦非要害師父,而是為了師父好,為了師父能有一個更加光輝璀璨的前程。

弟子這一片敬她愛她的“赤誠之心”,令被坑了的祝玉妍都沒法子苛責太多。

沉默良久,祝玉妍亦只得搖頭苦笑:“婠兒你真是……唉……”

“師父別說話啦,婠兒不能在這兒呆太久,你就趁這機會好好休息一陣吧。明天一早,婠兒便去向常大叔求情……”

正說話時,身後的柴房門,忽轟然洞開,常威大步走了進來:“咦,婠婠也在啊。”

婠婠嚇了一跳,飛快轉身,小腳丫悄悄往後一踢,便將祝玉妍腳下的小方凳踢開,令她又只能以腳尖勉強點地。

同時她眼巴巴瞧着常威,可憐兮兮道:“常大叔,人家只是來幫師父擦擦身子……”

常威看看歪倒在祝玉妍腳邊的小方凳,好笑地搖了搖頭:“孝敬師父,天經地義,用不着這麼害怕。難道我還會吃了你不成?”

婠婠鬆了口氣,小手輕拍弧度已不算太低的胸口,笑嘻嘻道:“人家就知道常大叔最好啦!”

“小妖女少拍馬屁,本座不吃這一套。”常威笑罵一句,又沖婠婠擺擺手:“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見常威並沒有生氣,也不像是來懲罰師父的樣子,婠婠便乖乖應了一聲,又回頭瞧了師父一眼,給了她一個“請務必乖乖聽話”的眼神,端起水盆出去了。

臨出門前,她還非常貼心地將柴房門給反帶上了。

婠婠走後。

常威一手環抱胸口,一手摸着虯髯,打量祝玉妍一陣,點頭道:“氣色還不錯。本座還以為,玉妍你經此打擊,會心如死灰、一蹶不振,沒想到居然還如此精神。看來你的心靈修為,亦有不小的進步。”

祝玉妍連遭他兩番重擊,每次都一敗塗地。尤其是這第二次,更是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不禁敗得凄慘,還被吊起來受罰。

以她那般驕傲的性子,受此慘痛挫敗,並且永遠無望報復回來,正常情況下,確實應該心如死灰、一蹶不振。

不過婠婠的勸說,起到了很大作用。

天魔大法十八層有望突破,破碎虛空的無上天道,亦不再只是鏡中花、水中月,就算說不上觸手可及,至少也看到了前方的道路。

既如此,祝玉妍便將婠婠那番勸說之語,當作自己的精神支柱,心說我現在鬥不過你,受你禁制,只能忍耐。等到將來,我天魔大法大成,進軍無上天道,破碎虛空,位列仙班,看你還能奈我何!

有了新的精神支柱,祝玉妍自不會就此傾頹,心中復又燃起鬥志。

不過現在,她的鬥志,已只限於上窺天道,破碎虛空,已不敢再與常威鬥狠——她着實是被常威打怕了。

尤其是那一招“友情破顏拳”,帶給她的心理陰影,簡直比三個月前,那一招令她癱卧床榻三月之久的“懷中抱妹殺”還要深沉濃重。

以祝玉妍的驕傲,原本是連死都不怕的。

不過不怕死,並不代表她就沒有畏懼。

對她這樣的絕色美女來說,最可怕的是什麼?

不是死亡,而是破相!

常威那一拳打在她臉上,差一點就把她打破相了有沒有!

所以現如今,常威在祝玉妍心目中,已是魔神一般的可怕存在。在他面前,祝玉妍便是心裡再不甘不願,也只能照着婠婠提示的那樣“乖乖聽話”。

“教主,玉妍知道錯了。”

祝玉妍眸中霧氣朦朧,用已經很久沒有在她身上出現過的,堪稱“柔弱凄婉”的眼神,楚楚可憐地瞧着常威,以柔軟動聽,滿是哀求之意的聲線求懇道:“求教主饒過玉妍這一遭,玉妍今後再也不敢忤逆教主了。”

她氣質本就清純,並無一絲陰癸妖女的妖冶媚惑,此番眸含淚光、凄楚可憐地求懇之下,恰如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任是鐵石心腸,在她這般模樣面前,只怕都要化作繞指柔。

然而渾身都是鋼筋鐵骨,連內腑強化都已接近大成,只剩一顆心臟尚未競全功的常威,根本不為所動。

“知道錯了?”常威淡淡一笑,道:“那說說看,你哪裡錯了?”

祝玉妍道:“玉妍不該自不量力,反逆教主……”

常威搖搖頭:“玉妍吶,你對自己的錯誤,認識得還不夠深刻啊。你的錯處,僅僅是不該反逆本座么?”

祝玉妍粉唇微張,絞盡腦汁尋自己的錯處:“玉妍,玉妍還不該,不該高高在上,看不起侯金剛、解團長等魔教同道……”

常威點頭,眼中稍有滿意之色:“嗯,這回倒說到點子上了。繼續。”

祝玉妍心說我千錯萬錯,就錯在不該跑來成都招惹你。除此之外,哪來那麼多錯處?

不過形勢比人強,心裡再不甘不願,常威那魔神一般的陰影,也已經覆滿了她心頭,令她只能繼續尋着自己錯處:“玉妍還不該,不該使些小手段,試圖挑逗教主……”

“?”常威心裡一片驚詫,他心說還有這事兒?本座怎麼不知道?

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此乃大錯,一定要改!”

祝玉妍用力點頭:“玉妍再也不敢啦!”

頓了頓,又求懇道:“教主,能放過妾身么?”

常威搖搖頭:“不行。你此番錯處太大,至少也得鎮壓此處一個月,方能贖罪。”

祝玉妍不甘道:“可是戲劇排演……”

“這個沒關係。”常威微微一笑:“反正白娘子有被鎮雷峰塔下的戲份,接下來的一個月,咱們就主要排演雷峰塔的戲份。另外,有些室內戲,也可以直接在此排演。你這般吊著,除了不能走位,做不出一些動作外,對台詞、對歌,都是沒問題的。”

祝玉妍驀然瞪大雙眼,顫聲道:“教主的意思是……我這樣子,還要被安隆、侯希白他們看到?”

“沒錯啊。”常威點點頭,眯起雙眼:“你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