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吒!”

一聲暴喝,中氣十足,施廣聞蹬腿跨步,翻腕出拳,勢若驚雷,轟向姜慕白。

姜慕白不動,不閃,不眨眼,手指指節上的細微絨毛竟微微飄動。

拳未到,風先到!

華夏武術以器械殺伐為主,各門各派都有獨門兵器絕活,直到清代嚴禁器械,民間不能持械習武,天地會餘眾及各派武師只能改練拳術,由此導致中華拳術在清代民國兩大時期的興盛。

可以說,華夏拳術大多脫胎於戰場兵器搏殺技法,比如奉岳飛為祖師的形意拳門人,講究脫槍為拳,鑽、劈、橫、炮、崩,都是以步為馬,以拳代槍。

而施廣聞這一拳,不像長槍,像炮彈!

眼看炮彈般的鐵拳撞向自己,姜慕白不退反進,左臂格在施廣聞拳後,恰恰搭上尺側腕屈肌,盪開兇猛拳鋒,同時右手化拳為掌扶住施廣聞左肩,接着側身縮腰屈膝,看似就要撞進施廣聞懷裡,卻像游魚般竄出,與施廣聞換了個方位。

整個過程如電光石火,只在剎那之間。圍觀人群中,只有開了眼竅的武修才能看清這一回合。

“他膽子真大哦,明知八極拳是貼身短打,還敢近身換位?這要挨一招膀靠,那不得飛得像風箏?”

跟陳政說話的聚英館弟子看了姜慕白的應對,直呼驚險,站在他身旁的陳政卻面色凝重,微微搖頭。

陳政看得更清楚,剛才兩人貼身時,施廣聞胸門已開,兩臂受制,穩住重心再抬膝時,姜慕白已移形換位。也就是說,不是施廣聞放過了一招制敵的機會,而是他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

單看姜慕白步法,或有八卦掌的路數,如果剛才姜慕白換單刀掌偏門搶攻,就能以傷換傷,即使迅速落敗,也能保全顏面。

但他沒有這麼做,為什麼?

陳政想到某種可能,不自覺地往前邁了一步。

全場目光匯聚之處,成為視線焦點的施廣聞回步轉身,腳底緊貼地面向右側緩緩踱步,看似是在尋找合適的搶攻角度。

姜慕白也跟着轉移重心,調整身位,可就在姜慕白腳尖快要離地的瞬間,施廣聞猛踏地面,再度出擊!

拳法如戰法。

兵不厭詐!

這一次,他化身武器的肢體部位不是拳,而是臂肘。施廣聞綳直手臂,雙手握拳豎於面前,橫衝直撞如鬥牛發怒狂奔,而他手肘則像犄角一般划出外凸弧線,由下至上刺向姜慕白下顎。

尚未貼身的肘擊,並不難躲,但拉近距離後施廣聞必定變招,姜慕白乾脆沉肩下腰,雙手合抱胸前。

一聲骨肉碰撞的悶響,姜慕白後撤半步以巧勁卸掉力道,來不及甩動發麻的手臂,便看見施廣聞身形撲出時忽作變化,重心轉移後側身將盾牌似的寬厚肩膀向前頂撞。

八形之一,熊精硬靠!

施廣聞的體型和硬實力勝於姜慕白,若硬扛這招肩撞,姜慕白必定雙腳離地騰空而起,若側身閃躲,又會露出破綻,再難抵擋下一輪變招。

搏鬥不是回合制遊戲,沒有你來我往的說法,更沒有你發個大招我用次絕技的打法,攻守之勢的轉變往往取決於進攻方是否能夠把握住已得的先機,把握得住,就能把優勢變為勝勢,把握不住,就會被人抓住空檔反轉局面。

而在攻守過程中,雙方每一次出手都不會是一招一式那麼簡單,看似樸實笨重的動作之中,其實蘊含多種變化,這種博弈,絕不僅僅是身體素質的比拼,還要考驗交手雙方的膽識、經驗、智計和本能。

贏淵的經驗和姜慕白的本能都指向同一個答案:不想輸,就不要躲。

躲躲閃閃或能苟延殘喘,但狼狽過後必定會輸。不想輸,就要打消劣勢,但硬實力差距太大,憑什麼扳回一城?

除非……

姜慕白腦子裡念頭百轉。

除非我知道他接下來要怎麼打,除非他接下來會按我想的那樣打!

姜慕白雙臂交叉呈斜十字,側身滑步,借力打力擋住施廣聞的進攻,此時兩人身形交錯,而姜慕白的身位,像書本復刻一般經典,正巧能讓施廣聞完美施展出猿猴奪食的精髓。

出於本能,施廣聞根本沒有思考,肌肉快過大腦,直接擰轉胳膊,出手如電,正是八大招另一形,猿猴奪食!

姜慕白看似險之又險,卻能化險為夷,並順勢做出變化,同時心中默念:下一招,飢鷹捉兔,變招烏龍入洞,然後抬膝撞我大腿,蹬腳踩我小腿脛骨。

“中!”

施廣聞高抬手臂,手肘如雄鷹俯衝,接着變招烏龍入洞,隨後看準姜慕白破綻,抬膝撞向大腿,未能得逞後蹬出懸於半空的右腳,踩向姜慕白左小腿。

變招,變招,再變招。

招架,招架,再招架。

噼里啪啦一通炒豆子般的爆響,兔起鶻落間施廣聞已連出四十餘招,手、腳、肩、膝乃至額頭全都派上用場,打了一個酣暢淋漓,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三招之前,這場比試毫無觀賞性。

三招之後,場上兩人一攻一守,一進一退,像排練無數次的功夫演員,將八極拳的變化兇猛展現得淋漓盡致。

即使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也看得兩眼放光。

窮盡變化後,施廣聞收手止步,抬起手背擦去額頭熱汗,大笑一聲:“痛快!”

姜慕白顧及形象,忍着酸痛沒有甩胳膊抖腿,而是雙手負於身後,笑得風輕雲淡。

施廣聞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地誇讚:“姜師弟,我練拳二十年,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痛快過!我也不好說讓你做靶師是不是屈才。反正,一小時五百,很值!”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穿白色武服的大多臉色難看,而穿裋褐和灰色武服的則多是好奇。

“怪怪咧,陳政,他跟施師兄打成平手了?那不是比你還……”聚英館弟子過於訝異,話說出口才驚覺失言,趕緊閉嘴收聲。

“誰強誰弱,打過才知道。”陳政把眼睛眯成縫,不願讓人看到他藏在眼裡的不服氣。

看熱鬧不嫌事大,灰衣弟子揚起眉毛,問:“你要跟他比武?”

陳政想了想,點頭道:“我等他開竅。”

非聚英館弟子不得入內的練功房裡,拄着掃帚的大叔站在窗邊,居高臨下看着院子里的姜慕白,問:“你覺得怎麼樣?”

大叔身後,身高近兩米、體形如鐵塔的青年搖頭嘆氣:“施師弟可惜了,要不是當年他愛人得了魔痕綜合症,他現在也該是淬體大成啊。”

“我問的是姓姜的小子。”

“噢!我三招就能把他拿下。”青年躍躍欲試。

大叔回頭,給了他一個白眼:“不算境界壓制,只說技擊水平,你不是他對手。”

青年感到不解,皺眉道:“論技擊,我跟施師弟在伯仲之間。”

“所以廣聞也不是他對手,你想想,自始至終他還過手嗎?有機會還手卻不出手,反倒像師父教徒弟似的喂招,引着廣聞一招一招打出開門八極所有變化,讓他打了個心滿意足,你覺得這是打成平手?”

“能攻但不攻,能贏但不贏,你知道為什麼?這是對前輩的尊敬,也是種藏劍於鞘的智慧。石山,你啊,眼裡只看得到武功,卻看不到人情世故。”

青年低頭受教,大叔將視線投回姜慕白身上,半是感慨半是讚賞地說道:“都說姜還是老的辣,我看,姜未必要老才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