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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之地,本就不同於世外,沒有四季更迭,也沒有日升日落,所以自打少婈來到這裡,蒼穹之上的雲霞便一直是紅色的,像是天上起了火,一直燒不盡一樣。浮山之上似要與這天色相接一般,那一棵紅得耀眼的焚心樹像是焚燒雲霞的火種,若不是這草木青綠,山色幽深,還真要被這一層又一層的紅色給晃了眼睛。

少婈到底是沒有追上那看似落荒而逃的籍江,誰讓人家出身鳥族,長了一對好膀子,就算未化出真身,也是要比常人來去如風些。本以為籍江會折回到山洞中,大不了像旁人一樣將自己禁閉其中一段時日,卻不料這傢伙到了半山腰以後,便調頭朝着浮山而去了。

待少婈踩着一路浮石踏上浮山時,抬眼便看到焚心樹下站着一個身穿硃紅色冕服的人影,一頭烏髮泛着微紅的光澤,盡數梳起用發冠豎起,看着倒是華貴的很。那人背對着少婈負手而立,身影頎長又渾然有一股帝王之氣,倒是像極了那日受郡主冊封禮之時,看到魏翊煊一身朝服的樣子。莫非此人便是素未謀面又一心想要見到的朱雀神君?可是明明看到籍江朝這邊來了啊,他的人影兒呢?

“敢問仙上可是朱雀神君。”少婈站定之後不由得探問了一句道。

“怎麼,我不過是換了身衣裝打扮,你便不認得我了?”那人輕笑道,語氣很是熟悉,分明就是籍江啊。

“籍江?你怎麼這身打扮……”少婈正要調笑說嘴,卻突然想到這事不簡單,也許從一開始,自己就沒往深處想這個籍江的身份,還輕信了他對於自己是朱雀神君的矢口否認。“你就是朱雀神君,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還說自己是與我爹爹一起征戰過的,我就想着這裡面似乎有些不對。”少婈恍然說道。

“還是不要叫我神君了,世上哪有做神君的被幽禁在不見人煙的地界,叫我籍江便好,我喜歡自己本來的名字。”籍江轉過身來苦笑道。

此時的籍江不僅是衣冠換了個遍,面容似乎也變了一些,比之方才那一身紅衣神氣凜然的公子樣貌,此時身着冕服,頭戴發冠的籍江倒是威風八面,像是一方尊神的架勢——他本身就是南方之神啊。

“原本是我自作聰明,見你這姑娘行事乖張,着實有趣,便想誆騙你留下來多陪陪我這個孤家寡人,等到時日長久,你也會慢慢像其他精魂一樣化身為這裡的一草一木,可是到底是我自作聰明了。”籍江一步一步走向少婈,一邊走一邊述說著。

“我……你……”少婈聽及此竟激動的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嘴唇張合卻吐露不出隻字片語,心裡所想自然也是百感交集。

“如果我沒猜錯,你定然已經先經過了金、木之境,而我那白虎兄長與青龍神尊也因為助你出境已經殞身了吧。”籍江負手站着,微微俯下身子探問道。

少婈一時竟有些錯愕,急道:“你如何得知?”心裡想着,這傢伙不是一直都在這裡關着嗎?難道開了天眼不成?

籍江見少婈如此反問,便心下瞭然,也不回答少婈所問,繼續緩緩說道:“果不其然,你就是我們要等的那個受約之人……”話還沒說完,便聽見蒼穹之上落下一道驚雷,劈得四野震動,原本紅艷的雲霞也頃刻之間變成紫灰色,周遭境圍似乎要變成雷霆煉獄一般,甚是可怕。

“怎麼?我這算是泄露了天機嗎?”籍江仰面朝著天空質問道,轉而嗤笑起來,“我們四象之神,生於混沌,功成於上古混戰,卻被幽禁於清明盛世,幽禁在此荒野秘境,試問乾坤天道,余有何辜!”一聲責問回蕩在四野虛空之中,卻被遠遠鼓動着的雷霆之聲給湮滅。

“哈哈哈,你瞧,我身為四方先神之一,如此尊貴的身份,竟也向天問不出什麼來。到底是可悲,還是可笑!”籍江低下頭朝着少婈問道,笑容慘然,讓少婈想起了白虎神君殞身之時的神情,那或許是她涉世以來,第一個為她犧牲掉性命之人,想及此,少婈的心裡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你不可悲,也不可笑,倒是我着實可笑又可悲。”少婈語氣淡淡道,說罷凄然一笑,又接着道:“方才你問我,倘若這秘境只能出去一個人,另一個要做出犧牲,我還要出去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還是要出去的,因為白虎神君與青龍神尊已經為了我犧牲掉性命,我若是還困在此處,他們的恩情,我如何能報?”

籍江見少婈這麼說,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但面上並無遲疑之色,只道:“如此便好,我還怕你猶豫不決……”

“不過我並不想你也因為我豁出命去!”少婈仰起臉揚聲道,聲音已經哽咽得有些顫抖,也打斷了籍江的話。“籍江,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而我也不過是東荒甘淵里的一個破落戶小妖,你大可不必為了我而殞身此處。可有旁的辦法?我不想再背負一條性命。”說到這裡,少婈已然落下了眼淚。

“你以為他們為你殞身,只是因為可憐你,想讓你出去嗎?不,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註定的。你的出現不是偶然,我們殞身在此卻是必然的。”籍江如是說道,雲端的驚雷又落了幾道下來。

少婈定定的望着籍江,此刻籍江的臉上似乎匆忙褪去了那少年的神采飛揚,變得沉穩持重又摻雜了些許陰鬱。“籍江,你若是置身於世外之境,也該是鮮衣怒馬的瀟洒,你知道嗎?那長安城中放眼望去,皆是與你樣貌的年紀差不多的錦衣兒郎,長安城的盛世繁華,你也該瞧瞧,這都是你們當初搏命換來的太平盛世。”

“你不該就這麼犧牲掉性命,我們雖是初相識,但你也說了,好歹已經救了我幾次,我是該報答恩情的。”

“桃止山的桃樹下,我藏了許多壇桃花醉,長安城有幾家菜品色味俱佳,我可以帶你去嘗嘗,馬上便是上元節,花燈夜市甚是熱鬧,你還不知道呢,長安城有一條最繁華的街,便叫朱雀長街呢。”

少婈絮絮叨叨的說著,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面對着這個沉默的籍江,腦海里浮現的都是那個從樹上翩然落下,神采飛揚又聒噪不安的紅衣公子。雖然還未相識甚深,但卻有了一種猶如舊人歸的感覺。

籍江看着眼前的這個姑娘絮絮叨叨說了這麼些話,又是哭又是笑的,心裡也不免心疼起來,這丫頭在世外之時,定然是備受人喜愛的,難怪那個皇帝要娶她。可是她還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不知自己生來便被定好了命格,她往後的波瀾還有很多,足夠令人心疼,可是……

“你往後會記得我嗎?”籍江淺笑着問道。

少婈被問得有些微微怔住,忙又點了點頭道:“我當然要記得你,你可是頭一個與我拌嘴的人。我還想着往後多和你說嘴些,不然豈不是沒了趣味。”

“你會記得我,記得我是朱雀神君,還是要記得我是籍江?”籍江復又問道。

“我都要記得。不然出去以後,我可怎麼找你啊。”少婈笑着說道,像是個朝着父兄撒嬌的小姑娘。

“只需記得我名字叫籍江便好。”籍江說道,頓了頓又笑道:“我也會記得你,牙尖嘴利的少婈姑娘。”說罷,像個兄長一般,抬手輕輕拍了拍少婈的肩膀。繼而轉過身,抬步走上浮山之頂,回到了焚心樹下。

“這樹長於此處也有萬餘年了,你可知它的來歷?”籍江撫摸着樹身問道。

少婈之前連見都未見過這焚心樹,自然是不知道的,便搖頭道:“我在世外並未見過,而且這樹齡比我足足長了數倍。”

“世外之境自然是沒有的,這樹的名字叫做焚心,你可知焚燒的是誰的心?”籍江復又問道。

“難道不是誰吃了它的果子便焚燒誰的心,所以才因此得名的嗎?”少婈想起之前籍江跟她說過那果子的功效,便疑惑道。

籍江緩緩搖了搖頭,又深吸了一口氣才道:“當初隨着眾神出征魔族之時,我受了重傷,未等到復原,便被幽禁在此,頑疾纏身,不得不每隔三千年便自我焚化浴火重生。所以你見到我樣貌年輕,也着實是因為我剛重生後不久。”

“難怪……”少婈恍然道,卻又問道:“那焚心果又是……”

“自然是焚我的心。”籍江接過話回了一句道,“這株焚心樹原先是我真身的心脈所化,三千年一結果,那焚心果是我重生之後必須服下的續命之葯。這續命的法子也是我自己想來自救的。”

“原來如此,幸好我當時沒有立即吞下,不然就是在害你了。”少婈心有餘悸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