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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自家老娘非是不依的態度,程貴榮一個頭有兩個大,小心翼翼的說道:“今兒燕兒這事,是她不對……”

“光是不對就行了?”程老太更加不滿了,拍着大腿,抹着眼上不存在的眼淚,嚎哭了起來,“好啊,程貴榮,我跟你大白生你養你了!我咋還不去死啊!我這個老不死的活着幹啥啊!活着也是礙個丫頭片子的眼啊!我膈應你那金貴的丫頭片子了!我趁早去死,是死我自己手裡,要是還厚臉皮賴着活着,得死在你生的賠錢貨手裡!”

程貴榮一看他娘這樣就慌了,趕緊拉住程老太拍打大腿的手,“娘,你別這樣。不是我不給你說法,現在燕兒不在家,在她舅家,我能咋樣啊?”

“你閨女跑到她舅家你就沒招了?”程二嬸氣勢洶洶的問道,“她還能躲一輩子?我看就是你叮囑的不讓她們回來的!”

“不是,我哪能讓老婆孩子住別人家?我去叫她們了,她們不願意回來。”程貴榮解釋道。

程二嬸跳腳罵道:“別說那些廢話!你是當家的,你叫她們,她們還敢不回來?”

“大哥,雖說你沒個兒子,可你也是個男人,你就任由你婆娘和一個黃毛丫頭騎到頭上作威作福?你那婆娘閨女就是欠打!”程老二恨鐵不成鋼的罵道,順便刺了刺程貴榮沒兒子的傷心痛處。

程二叔手裡的香煙冒着紅光,隨着他激動的擺手,火星在程貴榮眼裡划出了一道一道的光線,“要我說,你得重振雄風,好好的收拾她們一頓,她們就老實了!”

“男人要是沒了雄風,管不住婆娘閨女,那就不叫男人!擱外頭沒人瞧得起他!誰見了都要罵他一聲軟蛋!”程老二說的頭頭是道,表情得意。

像他,就是很好很完美的例子。

有兒子不說,他把老婆也修理的十分聽話,馬上兒子就能進城端鐵飯碗了,女兒也能找個城裡女婿,簡直就是人生贏家。像程貴榮這樣沒兒子,又管不住老婆閨女的,實在叫他瞧不起,簡直就不是個男人!程貴榮既然沒兒子,就該為了他的兒子出力幹活,就該用那倆賠錢丫頭片子為他的兒子換前程!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去,為了省油,程家夜裡基本是不點燈的。黑暗中,程貴榮的眼被程二叔手中香煙的紅光晃的眼暈,聽着程二叔這話,他心裡十分的不舒坦。

字字句句都是在譏諷他沒用!無能!生不出來兒子!管不住老婆女兒!

程老頭髮話了,“貴榮,咱家啥情況你也知道,幾代都是老農民,窮!要是天寶能進城,咱家出一個城裡人,咱老程家就不一樣了!誰還敢看不起咱老程家?”

說到最後,程老頭的聲音都激憤了。

“就是,咱們家天寶要是進了城,誰還敢看不起咱們?”程二嬸也趕緊叫道,“那村支書大隊書記啥的,見了咱們不都得客客氣氣的?上回交公糧,那操蛋的大隊書記非得說咱們家麥子曬的不幹,還有石子土坷垃,非得讓咱們拉回去弄乾凈,耽誤交公糧的時間,還扣了咱們十斤麥子的啥金……”

程三叔補充道:“滯納金。”

“甭管啥金,他們就是欺負咱們老程家沒個有身份的人!”程二嬸口沫橫飛,一副與老程家榮辱與共的義憤模樣,“要是天寶當了城裡人,誰還敢看不起咱老程家?誰還敢跟咱老程家過不去?”

程貴榮坐在門檻上,頭埋的低低的,嘆了口氣。每家按人頭交一定數量的麥子,而程老太為了少交點麥子,動起了歪心思,往晒乾清理好的麥子里倒了一大盆水不說,還倒了不少灰土進去。程貴榮是個老實人,勸程老太不要這麼做,可程家沒人聽他的,他還被程老太罵了一頓,說他沒膽子不說,腦子也笨,就是個無能的窩囊廢。

結果,他們交公糧的時候被驗收糧食的人給查出來了,收糧食的人說麥子質量不合格,堅決不收。

他們只得把麥子拉回家,重新清理麥子,耽誤了時間,多交了十斤麥子做滯納金,還被大隊書記點名在廣播里批評了。

程貴榮覺得要是程老太不想這佔便宜的歪點子,老老實實的交公糧,也就沒有這糟心事了,可這大實話當然不能說了,要是說出來,那不等於是責怪自己親娘偷雞不成蝕把米么!

況且程老太他們堅決不認為這是他們做錯了事,之所以出現這樣的事,因為他們老程家沒個有本事的人才叫人這麼欺負了,就是那些收公糧的欺負他們老程家沒人!

在程家,誰都能錯,就是程老頭和程老太這兩個程家的當家人沒有錯,要錯也是別人的錯!

程貴榮嘆了口氣,想着假如沒交公糧鬧的那回事,興許他大他娘就沒那麼心心念念的要程天寶進城當工人了。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假如,即便沒這個假如,也會有那個假如促使他們想要天寶進城,想要程家改頭換面。

自從知道了韓峰誘騙了程柳的身子,程貴榮就不想把程燕嫁給韓峰了,他不能把小女兒往火坑裡推。可他心裡清楚爹娘有多盼着程天寶出人頭地,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這個口。

猶猶豫豫中,他就只能沉默的聽程家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他。

“貴榮,你是男人,得立起來,要是立不起來,叫婆娘閨女騎到頭上做主,那像啥樣子!天寶的工作是大事,他是咱老程家的根,你沒個兒子,將來少不得指望天寶。回去好好想想,爹娘兄弟總不會坑你。”程老頭最後說道。

程貴榮沉默了一會兒,想把韓峰佔了程柳身子的事說給程老頭他們聽,但又想起了程燕的話。

便是說了,程老頭他們就會打消讓程燕代替程柳嫁給韓峰的主意嗎?會出錢給程柳治病嗎?在他們眼裡,沒什麼比程天寶的前途更重要了。

活了四十多年,程貴榮人生第一次聽進去了女兒的話,第一次對父母有了懷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私心,並把私心隱瞞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