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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棲於塒。日之夕矣。

展宜年之所以到了現在還沒有來,自然是因為,他被別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是一幫穿着黑衣的的蒙面人。

出門雖然走得急,可展宜年還是帶了不少的人,畢竟,要去李家鎮住姜寧,單憑官帽子大可做不得數,畢竟查案是人家一縣知縣的責任和職權所在,便是上官也無權干涉,更何況這是殺人案,他展宜年一個主管水務的官員,想要越俎代庖也沒那麼容易。

別的不說,姜寧手底下的那幫人就鐵定不會聽他的。

所以,沒有足夠的手下來鎮住場子是萬萬不行的,展宜年自問足夠聰明,當然不會犯這等低級的錯誤,來龍安之前,他就已經帶了足夠多的人,為的,就是在突發情況出現的時候,他這個過江龍手頭的力量一樣可以壓過姜寧這個地頭蛇。

只可惜這一次,他再也做不到在吏部時候的有心算無心。一墨泄露了他的存在,姜寧一早就有了防備。

這些蒙面人,不論是數量還是實力,比起他帶來的人都要強上數籌,他們攔住去路,也不殺人,只是把展時年的那些手下一一擊倒,就那麼把他一個人圍在中間,不許他前進,也不許他回頭。

姜寧手底下的那些衙役自然是沒有這樣的實力的,可是他有錢。

只要有錢,在螢市中,就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先前打敗一墨的人是這樣,此時擋住展時年去路的人也是如此。

韓郷從沒有和姜寧透露過螢市的存在,姜寧也從來不問,不是因為他需要韓郷,故而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是因為他一早就知道了螢市的存在罷了。

有光的地方就有暗,光有多明亮,暗就有多深邃。

有些時候,即便是像他這般站在光明之處的人,也需要藉助一下黑暗的力量。

此刻,螢市之中正有人優哉游哉的坐在店裡數錢,姜寧這許多個月的進項,可都進了他的口袋,着實不是一筆小數目,攔人而已,給這麼多的錢,也不怪乎那人明知他是縣令,卻也還接了這單生意,實在是對方厚道啊!

前來李家看戲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有的都是回家吃過了飯再來的,期待中的展時年還是沒有到,到了現在,李全章終於相信的姜寧的話,展時年也許真的找了一個姿色不下於女兒的女人,再也不會管他們的死活了。

雖是下下策,他已別無選擇,李全章開口便想要把所有的罪責一併擔了,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女兒一命。

姜寧依舊不依不饒,道:“你不是問我李凝珠的動機什麼嗎??我現在就有一個故事,想要先講給大家聽!”

韓郷躍躍欲試道:“大人,你說了這麼久,口渴不渴呀,用不用休息一會兒,喝口水?”

姜寧翻了個白眼,這混蛋哪裡是擔心自己口渴,分明是看見姜寧出盡了風頭,自己也想沾點光,畢竟去年一整年,這龍安縣府都是別人口中的笑柄,難得這一次要破大案子,他自然也想揚眉吐氣一回。

“好吧,”姜寧道:“本縣也確實有些口乾舌燥了,那就由你來說!”

“謝大人!”韓郷恭恭敬敬的對着姜寧行了一個禮。

沒人的時候,這個傢伙在姜寧的面前向來就沒個正形,總是一副弔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模樣,可是每當在人前,他總是表現出了對姜寧足夠的尊敬,給足了他面子,這些小事也都是姜寧最親近韓郷的原因。

有頭腦,懂禮數,分場合,這樣的手下,不拘清官貪官,都會喜歡。

韓郷故意咳嗽了兩聲清清嗓子,順帶吸引了圍觀百姓的注意力,等大半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這才開了口道:“此處應有掌聲!”

圍觀的百姓們會心一笑,作為龍安縣的捕頭,韓郷這個人十分討喜,又接地氣,口碑倒是比姜寧好上不少,那些看客們本就是圖個樂子,用作茶餘飯後的談資,自然也都大方的鼓了鼓掌,算是配合。

“這天底下,能讓情同姐妹的女人反目的東西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那一樣東西,大家說,那是什麼呀?”

“男人!”

“自然是男人!”

底下響起了成片的笑聲,數不清的百姓踴躍作答,結果卻不外乎這‘男人’二字。

韓郷只是這麼輕巧的一問,所有的人好似立刻就都明白了。

“哎!”韓郷扶額長嘆,“你們都這麼聰明,這故事好像就沒什麼好講的了!”

“接着講,接着講!”

人群之中又是響起了一片鬨笑聲。

“大家肯定都有疑惑,這李家的小姐李凝珠如花似玉,落雁沉魚的容貌,怎的還有男人會看重她的丫鬟而不是她?”韓郷道:“其實,這個問題也很簡單。且待我把這故事細細講來!”

“從前,有個船商搭上了水部司官員的線,也不知他給那官員灌了什麼迷魂湯,那人答應兩家子女指腹為婚。”

“藉著那大官做保.護.傘,他開始做起了些見不得光的運輸生意,從此大發橫財,成了當地數一數二的大戶。”

“他那個閨女也爭氣,年歲愈長,出落得愈發好看。那船商為了巴結那大官,除了時不時送些金銀禮物之外,還常常帶着自家的姑娘到那大官的府邸去串門,為的,自然是同那大官的公子培養感情。”

“十多年來,事情進行的一直都很順利,女兒和那大官家的公子少時便是玩伴,又有婚約在身,相互之間,從小就有些朦朧的感情,年歲漸長,這感情就愈發清晰。只不過,那姑娘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怎麼說也算是個閨秀了,不好太過頻繁的出門,因此,免不了要有一個人從中間做那傳情的鴻雁。”

“這姑娘的貼身丫頭當然就是最好的人選。一來,少時那姑娘每次來大官家裡找那少爺玩耍,這丫鬟也是跟着的,相互之間比較熟識,有什麼話都方便直接說出來,二來,貼身丫鬟早晚也要跟着自家小姐陪嫁過來,坐那公子的侍妾,怎麼著也算是大半個自己人,用着放心。”

“只可惜,這船商老爺巴結人的本事一流,卻忘了告訴自己的女兒,不能輕易動真情!”

“大官家的公子風流倜儻,家學淵源,也頗有幾分才氣,他喜歡船商家的小姐不假,但文人多情種,他卻不是一個專情之人,自家府邸中的丫鬟就不知動過了多少,時間久了,連帶着船商家的那個青春年少,春心萌動的丫鬟也對他動了真情!”

“這些,原也是無所謂的。”韓郷道:“可是天有風雲,福禍難料,那大官英年早逝,公子為了保命幾乎散盡了家中財帛,一夜之間淪為了一個普通人。”

韓郷感同身受的嘆了口氣道:“窮人的日子不好過呀,更何況是一夜之間從一個山珍海味,鶯燕環繞的貴公子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窮人。幾年的日子,他嘗盡了世態炎涼,以前歡好過的女子皆棄他如敝履,同船商家的婚期已到,卻被無限期擱置,期間,與他有婚約的那姑娘從頭到尾都沒有再出現過,這讓他徹底認清了這個世界,也對那姑娘死了心。畢竟到了現在,已經算是他高攀了,再要強求,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在這落魄,彷徨而又無助的幾年之中,只有那小姐的貼身丫鬟會時不時的過來,給他送些吃食,呵護他那顆破碎的心。”

“長此以往,他漸漸的就淡忘了船商家的小姐,而是一顆心都放在了那丫鬟的身上,在這世界上,只有她是真的對他好!”

百姓皆道正該如此。

被綁在廊柱之上,一日未曾吃喝的李全章冷笑道:“小滿送去的那些吃食還有衣物,都是凝珠的意思,他怎麼可能……”

“這些當然都是李凝珠的意思,”,韓郷打斷道:“她那個丫頭小滿也沒有從中作梗。一樣樣物事,一句句肺腑之言,小滿都照送照傳,只不過,她也會時不時的藉著這個機會送給那公子一些她自己的心意,譬如說,一雙由小姐囑咐,但卻是她親手來做的鞋子,比如說,是小姐送給韋生的糕點和吃食,卻是她親手做成的,這些婉轉的心意,李凝珠上嘴唇碰碰下嘴唇就說出來,卻是小滿的那雙手,一針一線,一點一滴完成的。”

“家境尚且富貴的時候,繁華遮眼,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韋生是斷然不可能發現的,可如今他家徒四壁,門庭冷落,那一顆聰明的腦袋,有的是時間來想清楚一切,包括他真心喜歡的人到底是誰!”

“韋生的那雙布鞋,”韓郷道:“外頭綉着一個小巧娟秀的‘珠’字,可李凝珠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在那鞋子的裡頭,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綉着一個大大的圓月,如果我記得不錯,李家二十四節氣,小滿的名諱卻是李滿月!”

韓郷一招手,早已準備好的徐焱就把那雙已經找人把鞋面和鞋底分開了的布鞋拿了出來。

所有人都看到,布鞋的腳面靠里靠里,幾乎挨着腳尖的位置,一輪滿月高懸!

韓郷悵然嘆曰:“人間有真情,鞋中有滿月!”

姜寧笑道:“鞋子拿回去的時候,我就覺得好像有被人拆解過的痕迹,只是後來又被縫補好了,現在想來,那個錐子,根本就不是怕鞋子不合腳才帶到韋家去的,而是小滿拿來給韋生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