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靜顏又是一嘆道：“小墨啊，姐姐知道你心裡一直不服氣，今天，我就成全你，好好地打一場吧！”

言畢，凝神靜氣，秀目微睜，雖已年近五十，依然是溫婉綽約，風華絕代。

而在水墨眼中，大姐永遠都是安詳靜雅，寶相莊嚴的活菩薩一尊，若是換在幼時，他馬上就會變成一個乖寶寶匍匐在水靜顏的腳下，等着大姐的糖糖或果果。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這段心目中曾經遙不可及的神話，他現在就要親手打破！

“那麼，得罪了，大姐！”話音剛落，一支狼毫毛筆，立時呈現於手中。

這是一支硬毫毛筆，水墨要用這支筆，開始畫畫！

左手於空中一抹，一方空氣瞬間凝滯，形成一堵氣牆。

好一個水墨，以氣牆做畫板，右手的狼毫筆一揮，開始躍然“紙”上！

第一張，他畫的是一隻鳥，烏黑的翅膀烏黑的爪，只有尖尖彎彎的鳥喙，繞成了一道銀白。

黑的爪，銀白的嘴，這，就是水墨的第一招！

“去！”大筆一揮，這隻黑色的鳥，便如離弦的鷹隼，衝著水靜顏迅疾地撲了過去。

水墨的畫意，已經展開！

面對如此威壓，水靜顏只是淡淡地一笑，然後薄唇微張，兩排依舊潔白如玉的皓齒間蹦出了五個字。

“月隱寒鴉啼！”

這是一首五言絕句，顯然，水靜顏是要用她的詩情，來對抗水墨的畫意。

好一個詩情對畫意！

月亮，在這個卦世界，應該還只是一個傳說，雖然不知道如何得來，但是，早已經作為一種美好事物，被這個世界的人們反覆傳頌着。

水靜顏的第一句剛剛吟誦完，她的頭頂處竟真的出現了一輪圓圓的金黃色的滿月！

那柔柔冷冷的月光，鋪設在那黑鳥身上時，原本凶如兀鷹的它立時大變，竟然發出一聲長長的悲啼，而後身形慢慢地隱入到了那輪滿月之中。

所有這些，不正好暗喻着這詩中的意境嗎？

只是須臾之間，水靜顏便輕鬆破解了水墨的第一畫！

水墨沒有氣妥，右手一翻，馬上換了一支筆。

這回是一支羊毫毛筆，屬於軟毫筆。

硬毫筆畫陰柔，而軟毫筆則畫剛強！

水墨這回畫出來的，是一座大山，一座巍峨高聳、怪石嶙峋的大山！

水靜顏是水屬性，而巍峨的高山，自然是土系。

他要用這山之雄渾，來鎮壓水之輕柔。

所以，當一座大山，朝着水靜顏巍巍而至的時候，這水家的家主，該如何應對？

“星渺空山靜！”

水靜顏的第二句也適時而出。

山，雖高，也高不過天空；山，雖雄渾，卻闊不過星辰。

這漫天的星辰，水靜顏自然是無法駕馭，但是，星辰的形，她的意念則可以生成！

於是，在一片星空下，這巍峨的高山，這突兀的怪石，全都靜成了一幅畫，一幅真正完全靜止的畫。

看着這幅畫的水墨，水墨的眼中漫過了一層痴色。

這是怎樣的一種痴啊？

或厚重如山，或薄如蟬翼，都解不開道不明這無盡的痴。

這又是怎樣的一種靜？

連無解的痴，都可以包容，可以吸納，可以消融。

到最後，這痴纏的靜謐，這靜謐的飄搖，遠成了一個無法描述的空間，放大，放大，無論身形，還是靈魂。

空山皆靜默，靜默遙成空！

此中真意，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一切煙消雲散時，水墨才幡然醒悟，彷彿歷經了一個輾轉起伏的劫數，又好像走出了一個詭秘交錯的迷宮。

這一種靜默中的痴，一瞬時讓他通透了許多，也感悟了許多。

“還打么？小墨。”水靜顏的話語，如春風沐雨。

“我，再試試。”略為遲疑後，水墨終於開始了他的第三招。

這一回，他的畫筆再換，換成了一支兼毫毛筆，是狼毫和羊毫的兼毫筆！

因為他現在已經明白，無論是陰柔，還是堅硬剛強，似乎都對大姐無效。

所以，他只能軟硬結合，剛柔相濟。

武之大者，自然要做到海納百川。

水墨當然不笨，不但不笨，還聰明絕頂。

所以，他這回的作品，已經沒那麼簡單。

他先畫出來的，是一片縱橫交錯的田間隴埂，然後在這些田地中，他畫上了花。

他的筆，只能畫黑白兩色，所以，他的花，也只能是黑色和白色。

白色的，是百合，黑色的，是鬱金香！

無論是嬌柔多姿、高貴典雅的白百合，還是詭異魅惑、神秘難測的黑鬱金香，在水墨的畫筆下，都成了一種靈動，一種偏偏起舞的飄飛！

這一瞬間，在空氣中便彌散開來，那花非花、霧非霧、黑非黑、白非白的一團團如精靈般跳躍着的音符節點，成了漫天的散花，盡蓋穹野！

而同時，那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田埂，也脫離了水墨的畫板，漂浮在空中，隨着那些跳躍的精靈一起逐漸長大，長大，最後形成了一張碩大無比的網！

這無數的黑白精靈，這巨大的網，就這麼在空中慢悠悠地朝着水靜顏飄然而至。

雖然慢，但誰都無法拒絕這種靈動的節奏！

水靜顏臉上的神色漸漸地嚴肅起來，這漫天飛舞着的，如牢籠一般的存在，她該如何解，如何破？

“許久沒用它了，我的老夥計！”微微一嘆後，水靜顏的手中，也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葫蘆，一個很普通的尋常大小的葫蘆。

葫蘆的作用，一般都只有兩種。

要麼，裝酒；要麼，內里藏着厲害的道具，哦，是道法工具。

水靜顏的葫蘆也一樣，不過，這裡面既有酒，也裝了厲害的玩意。

只是，她現在還不想用那厲害的玩意，畢竟，對面是她的親弟弟，儘管是同母異父，但也是她的親人！

所以，她只好喝酒，一仰頭，就浮了一大白！

按理說，水系的頂尖高手對於酒，那應該就如喝水一般輕鬆隨意。

可是我們的水靜顏偏不！

或許，這跟她幼時修習那“素女心經”有關吧。

水靜顏是逢酒必醉，而且一醉還鬧！

現在的水靜顏，就已經醉了，不但醉了，而且也開始動了。

在迷醉中，她竟然開始舞動，如風中漂浮的一片落葉，恣意搖曳着曼妙的身形。

而且，她口中同時吐出了兩句，她的詩情。

“醉卧阡陌中！”

“花間舞清影！”

這世間，有的人醒着，卻一直活在渾渾噩噩中，對金錢名利的貪慾導致他色厲內荏，不可自拔。

而有的人，雖然成天買醉，裝瘋賣傻，形骸放浪，但是你能說，他們真的就是在醉生夢死，虛度餘生嗎？

或許，醉眼中看到的世界，會是另一番風景！

所以說，水靜顏的醉，竟是有感而發。

她要的就是這種醉，這種可以輕鬆窺探到世界另一種本源的醉！

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徹底看清水墨畫中的那張巨大的網。

那張完美到幾無任何瑕疵的天羅地網！

要破這網，她不但要吟誦出那美輪美奐的詩句，還要做一條“醉”無可恕的魚，一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破網之魚！

然後，她看清了嗎？

沒人能知道答案，也沒人能給出結果。

其實，這個緣由，只有水靜顏自己最清楚。

其實，她的這一醉，不過是在用另一種眼光看世界。

其實，她還看到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心。

那是水墨的心！

她看見了那顆從小被冷落被歧視後無比卑微而又憤怒的心。

也看見了那顆長大後忍辱負重修成絕頂功法後幸福愉悅的心。

還看見了那顆在艮大陸執掌了大權後無限膨脹的野心！

對，這無限膨脹的野心，正好就是水墨的軟肋，真正的弱點！

因為有了這野心，他的畫里，也就有了明顯的漏洞。

這，並不是一幅完美無缺的作品。

這張看似無懈可擊的網，其實已經有了破解之法。

水靜顏的舞動，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含無限玄機。

她現在，要和這些黑白精靈一起，翩翩起舞，要把這世間的愛恨情仇，統統帶入這舞動的意境中，要舞出一片幸福，舞出一片溫馨，舞出一片恬淡。

而那張巨大的網，則在水靜顏的舞動中，在舞動帶出的那片意境中，竟然無法自控地越長越大，越撐越開。

最後，這讓人無比震撼的天羅地網，居然被水靜顏大醉後的一通蹩腳的手舞足蹈給破解了？

不，與其說是被水靜顏破解了，還不如說他是自毀長城，自己被自己的野心撐破了！

網，既然已破，那剩下的這些漂浮在空中的黑白小精靈們，也徹底掙脫出來，如一朵朵風中飛舞的蒲公英，飄散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中。

不見，不見。

終於，這一場美麗的對決，這一場詩情對畫意的表演，這一場讓人如痴如醉、刻骨銘心的畫面，在萬千雙眼睛中的不舍和依戀中，悄然地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