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柏青宮。

他將鐲子丟給正在惟珍榭躺着聽樂姬演奏箜篌的祖雲。

陶醉在縹緲仙樂中的祖雲,被橫空而來的物體嚇得一激靈,連忙回神。

“哎呀,貴客大駕,晚輩不甚辛哉。”祖雲揮手示意樂姬退下。

“你將自己的半世修為化為此鐲,真是膽大妄為,你難道不知你的身份?”他極其威嚴。

“論這膽大妄為,我不及你。”

祖雲從木匣中,取出一本冊子,遞給他,語氣轉為冷淡,“你說,若我將此事,報之天帝,你將是何下場。”

空塵看着手中的《河川記》,心中只覺一驚,莫非他知曉了自己的作為。

“你並非狡詐之人,何故如此。”

“竟不知你有藏匿逃犯的雅好。”

祖雲的步步緊逼,讓他有些慌神,“此事,你知多少?”

“此書很是珍貴,只存於天書閣,你宮裡卻有此書,若不是要去天外,拿這書來做什麼。”

“憑此書你怎麼斷定我藏匿天獄囚犯?”

“去繁儂宮欲行不軌……這天界怕是沒幾個人相信吧。”

他很不耐煩祖雲計較他被貶緣由。

“你去宛柒那裡本欲拿仙藥,但被察覺,為了掩蓋此事,你故作調戲她。”

“我讓天侍去查了和你有關的一些事。查到四百年前,天獄囚犯未闌逃逸之事,而他是你師兄。”

“他出逃時仙脈受損,不服仙藥絕不會痊癒,而仙藥皆記載在冊。所以,你甘願自毀清譽,也要拿到仙藥去救他。”

空塵神色冰冷,看着這位年歲不長,卻心思縝密的未來天帝,“既然你事事已了,何必對我言明,難道不懼我以你為惡。”

“我與你並非友人。你做何事,不管是否有罪,與我無關,但我告誡你,如若你敢傷之燼分毫,我會讓你失去一切。”

“不必以之燼來與我做交易,她,我會永遠愛護。”

“你藏匿逃犯之事,實乃觸犯天律,是大罪,若有一日,被他人識破,稟明天帝,將你捉拿。那時,你又怎能保護之燼,我並不認為你可一手遮天。”

此事本就是他空塵的心結,聽罷,他竟然落寞不已。

“未闌逃逸之事過去已久,除我之外,應該無人知曉。但畢竟他是天庭重犯,天衛一直都在追蹤他的下落。”

“他是我師兄,我又怎能見死不救……我知我愧對燼兒。”

“那你可曾後悔?”

“未曾。”

他與他坐在席上,杯杯仙釀不盡,各懷心事。

“這天界因行違逆之事遭慘烈天譴的那些人,他們會後悔嗎?”

“生而在世,誰能不悔,真心如此罷了。”

這天上除了星君和祖雲,之燼沒有一個友人,思來想去,她竟認為或許月女可相助,她有那樣的故事,一定不是無情之人。

月女所居的桂蟬樓,一向冷清,如天庭的遺世所在,月女自從被軟禁在此,便從未出來過,不言語,不悲喜,獨自寂寥。

因月女是這天界唯一可以規制月亮之人,對她所謂的軟禁,不過是以不處死他那被放逐在蠻荒地獄,已淪為半妖的愛人來警戒她恪守本分,萬不可再行錯事。

她深愛着他,一個製造弓箭的匠人,名鶴寅。

他為她日日在蠻荒地獄受毒物撕咬,體無完膚,而她為他受着剝皮挫骨般的寒刑之苦,終日在這桂蟬樓養着金蟬,他們都願意接受這處罰,只為有一日,那一萬隻金蟬養成,彼此能在一起。

天譴可怖,只要活着,為了還能在一起的機會,俯首於天律,又如何。

“你是何人?”

之燼正像蟲子一般趴在桂蟬樓的窗子邊,平順呼吸,小心翼翼地查看着這空蕩陰冷的屋內。只聽見一絲幽幽的詢問,她哆嗦着,不知手腳該作何。

“進來吧。”

她這時才聽清了說話之人聲音傳來的方向,屋裡四處都是輕盈的紗幔,一顆夜明珠亮起,那人纖細的手撩起紗幔,走出來。

一身純白仙袂,面容素雅,極其美麗,唯獨發色不合時宜地混雜着幾分慘白。

“月女仙子,方才見笑了,願您莫責怪。”

“我曾見你與天帝之子來過此處,今日獨身前來,所為何?”

她果然不是沉鬱無情之人,之燼暗自為此行慶賀。

“曾因一人說星河很美,我便來這天上了,也算有緣,我見到了最美的星河,還聽了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不值一提,每個人的命數皆不同,你不必在意別人或好或壞的世事。”她轉身,走向靠近月亮的窗前,那月下是一株微微發散金光的桂樹,但未見珍貴的金蟬。

“這金蟬,您養成了多少數目?”

“不在其中,不知情。神尊許我萬隻金蟬為約,不過是無妄之談。”她面容漸而哀婉,“我與他雖不是凡人,不必歷輪迴,但並非永生不死,待那約定達成之時,我與他又能剩幾分時日呢……”

之燼茫然,“那您為何還要答應那約定?”

“我怕那天譴落在鶴寅身上,他是半妖哪裡受的了。你可知水神泱亦?”

她竟不知,泱亦的故事比之於月女,更為凄慘。

泱亦與東鸞族的鳳凰仙子有染,那仙子本是按族令要下嫁給南海麒麟族的王室。後泱亦於南海對戰南海麒麟大皇子,從而引得人間洪水,泱亦將南海麒麟大皇子刺死後,帶着仙子逃亡,人間因此水患不斷。

南海麒麟族與東鸞族間隙越來越大,驚動了西海崑崙宮的王母。這場海內人間的紛亂,最終以南海與東鸞不再聯姻,榲霓受天譴致灰飛煙滅,泱亦答應王母永生永世不得與女兒相認,以此保女兒長生。

愛人死去永不見,孩子也永不可相認,那忘川水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喝不夠,原是她太看輕故事了,那說著輕飄飄的故事,哪一個不是血肉模糊,剜人心肺才淬鍊而出的,實在不是聽者那般聽完便了的容易。

月女說,這天上處處都是孤寂,處處都是寒冷,她想念人間。

她瞭然之燼所求後,將之燼給她的布袋子打開,拿出那塊薄布,施了法。

她走遠了,去卧榻沉睡,她很久未說話了,覺得疲累。

那布便飄在半空出了聲,是洛棠的聲音。

夫人燼兒,胡不歸?汝往何方,吾皆願隨兮。但吾深思,若汝見吾逝狀,豈非不雅。

前塵於吾言,破敗不堪,吾本是官宦子弟,曾飽讀詩書,家族落難後,攜父母遺財,至小杜山尋父故友,此後謀得“靜書院”教習之職。為避劫,從未下山,長久兮于山間各物為伴。但心卻有不甘,不甘與世隔絕。

院堂有規誡,不得帶院外閑書於內,而吾為悉朝廷風雲,托一學子佳節探親之際,集其返,交於吾。吾真乃世間可怖歹人哉!

吾為山居屋宅有所香繞,即揮鋤挖得山之蘭草;吾為解憂思,與一學子下山醉酒,幾日後返,違心言:夜有大蟒,為護院堂周全,欲除之,卻不得跡,故而迷途。

嗚呼兮,吾之大過在於夜半讀閑書,不慎,燈盞坍塌,火光殃及屋宅幾許,傷及學子。父之故友難掩心傷,問吾:不得安寧,何來靜書?而後辭別人世,學子兮,紛紛負起行囊於他山求知。

院堂故此余吾一人,吾嗜睡幾日,身心俱疲,望院門上“靜書”二字,悲從中來,不覺淚濕衣襟。

下山,亂行數日,至晟城,生出風寒,於晉陽坡下欲草草了結此生。後被官差所救,雖作替罪之人,但吾本乃罪人,冤冤相報,吾之孽,吾願償。

可吾難料遇汝,吾之生平無佳人,也不喜男女之情。但見汝赤誠果敢,嬌嬈如桃花,心中生愛,藉此契機,還汝之成婚夙願,更是還吾對已逝父母之交待,他日吾與父母相見於地府,吾即言:吾娶得宜室宜家之桃花良妻矣。

吾半世飄零苟活,負盡此生,亦大愧於汝,然亦鍾情於汝,此生已了,願來生有幸,不求與汝結連理,但求再遇汝。

汝安兮?此安兮?長安兮?

汝夫洛棠問安,待安,念安。

洛棠,我安好呢,你可安?待那一日,我來人間,陪你看桃花吧。

之燼的淚簌簌而下,這桂蟬樓的風真大,吹得冷冽,她對着虛空,道了謝,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