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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遙、幼薇辭別柳如煙,進入深不見底的密道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方才走到出口。

已是從白天走到了黑夜。

庾遙與幼薇還未來得及肆意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便遠遠地看到了衝天的火光。

庾遙嘆道:“不好!是玲瓏山的方向!大漢朝廷必然已經大舉攻山了!”

幼薇道:“看樣子溫蒼他們並沒能逃出來。我不能就這麼走了,我得回去。”

庾遙拉住她,阻攔道:“萬萬不可!你一旦落入大漢朝廷手裡,他們肯定會以你為人質,向大周索要數不清的土地和金銀,若是引得兩國開戰,還會斬你於陣前!”

幼薇道:“大不了我死在那裡就罷了!”

庾遙道:“到時候只怕連死都沒那麼容易,你知道若你死不成,會遭遇什麼樣的折辱嗎?”

幼薇眼中含淚,說道:“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因為我一人之故,死傷那麼多人命。”

庾遙道:“只要有我在,我絕不會讓你再次深陷險境!”

幼薇道:“若捨去我一人,能救回成千上萬人的性命呢?”

庾遙道:“你要知道,你不僅是你一個人,你不要忘了你是永安,不要忘了我們是為什麼才來玲瓏山莊的!若這副肉身隕滅了,永安,永安她還回得來嗎?”

遠處的火光照映着她凄傷哀婉的面容,幼薇停頓了一下,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如果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永安,她會怎麼做?”

庾遙的心突然抽緊,恍惚間放了手。

他想起兒時出入郭大將軍府和後來的皇宮,與永安相伴玩耍的那些日子。

她從小不僅聰敏靈秀,更是心懷天下。眾多兒女中,她父親最珍愛她,視若瑰寶,也認為她最像自己。

年僅十歲,她便初現指點江山的雄才偉略,提出水陸並進,千里奔襲,以快打慢,火速收復瀛洲、莫州、寧州,突破益津關、瓦橋關、淤口關,進而集中兵力一舉收復幽州的作戰方案,父兄無不震驚。

他有時也希望永安生在安寧盛世,一生得享太平,可是她周身留着梟雄的血液,她的生命註定要在彌亂橫流的污血中綻放。污糟的世道不會弄髒了她,反而給予她源源不斷的生命力。

永安不會不明白“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

眼前這個用着永安的臉的女子,並不是永安。

庾遙鬆開手,說道:“罷了,你去吧。”

幼薇頭也不回地又沖入密道之中。

突然,她感覺到有人扣住了她的肩。

幼薇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黑暗中響起庾遙的聲音:“大不了我像先祖一樣,為了你和永安,在敵國出仕罷。”

此時此刻,玲瓏山莊之中已經是屍橫遍野的人間煉獄。

溫蒼率眾力戰不敵,為首的大將高之誨將玲瓏山莊眾人皆捆綁於大殿之上。

高之誨奸笑道:“想不到百年來在江湖中屹立不倒的玲瓏山莊如今竟然毀在我的手裡!日後彪炳千秋的史書里也該有我一頁了!人言道玲瓏山莊家傳武學威力無窮,如今看來不過爾爾,還不是在此引頸就戮?”

溫蒼道:“你這個卑鄙小人,放火燒山,勝之不武,還在這裡大放厥詞!”

高之誨拎起白福的衣領,說道:“這小子方才勇猛異常,想來必是得力的愛將,我便先殺他吧。”

白福啐了一口,罵道:“我做鬼也不會饒過你這個賊忘八!少廢話!要殺便殺!”

高之誨道:“有骨氣,那我就成全你!”

刀光一閃,瞬間,一股鮮血從白福脖頸噴濺而出。

“白福!”

溫蒼的眼球幾欲炸裂開來。

高之誨道:“下一個該輪到誰了呢?”

溫蒼道:“玲瓏山莊中所有奇珍異寶你盡可以拿去,休要再傷人命。”

高之誨笑道:“小莊主年少不懂事,我怎麼會稀罕那些尋常東西?若是識時務便早些把大周長公主的行蹤說出來,否則這些人全都活不了。”

溫蒼道:“她早已離開山莊,不知所蹤。”

高之誨道:“好,看來小莊主的確是年輕識淺,我便找一個年紀大的教育教育你吧。”

高之誨一把抓住戴萌棠鬆散凌亂的頭髻,拖行了幾米,到了溫蒼跟前,摔在地上,不由分說地一劍刺入他的脊背。

便在此刻,突然,門外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方才是誰說溫家家傳武學不過爾爾?”

那聲音空靈通透,似乎遠在千里之外,又彷彿已近在耳畔。

一陣朔風吹進大殿,眾人都不自覺地閉了閉眼,待到睜開眼時,只見一白衣女子已死死扼住高之誨的咽喉。

那高之誨尚未覺察便被掐住命門,嚇得大氣也不敢喘。

四周兵勇見主將被制住也都不敢輕舉妄動。

原來是柳如煙。

她右手扣住高之誨,左手又上下環了兩個圈,將掌力化為指力,由中指經拇指向外發力,對着旁邊一施勁道,原本用劍抵住溫蒼脖頸的士兵便應聲倒地。

溫蒼匆匆施禮,說道:“多謝柳姨出手相助!”

說罷連忙扶起倒在地上的戴萌棠,喊道:“棠叔,你怎麼樣?”

戴萌棠眼裡,嘴裡,鼻子里全部被血掩住,慘不忍睹。

“棠叔!”溫蒼哭喊着,其聲震天。

戴萌棠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只看到鮮紅的一片,但他心裡知道是溫蒼在抱着他。

“莊主,老朽有一件事,想告訴你,是我,是我,都是我……”

溫蒼道:“棠叔別說了,別說了。”

戴萌棠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可憐我一生葬送在此,不能勘破。是我,都是我做的,我對你不起,所有罪孽只能在九泉之下見到你母親,向她懺悔認錯。”

溫蒼周身被寒涼之氣侵擾着,身子不住地顫抖。

他想到從小到大,父母難得見一面,見面也不過是敷衍幾句。他只能自行翻看溫戴兩家的武學秘籍,不懂之處再去請教棠叔。棠叔於他,雖然名為主僕,情意上卻勝過父子。

想到此處,溫蒼緊緊抱住戴萌棠血肉模糊的頭。

“棠叔,試問這世間有幾人能勘破情關?我不怪你,真的,一切只當是命數罷了。”

柳如煙道:“還說這些做什麼?你還不為他輸真氣續命?左右我們今日都要死在這裡,還怕什麼?”

溫蒼連忙運功將真氣輸入戴萌棠體內。

戴萌棠深深提了口氣,將真氣吊住,說:“不,你不知,你不知我做了何等十惡不赦之事。你父親自與你母親成婚之後,起初他日日在柳樹林中練功,與你母親聚少離多,可是時間久了卻日漸恩愛,我心裡便不是滋味。有一日,我湊巧聽到他們二人在房中談話,似乎是講你父親早前養了一個外室,求你母親應承納進門來。我一聽到此處便犯了痴病,熱血上涌。你母親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又有神仙一樣的相貌。他得到你母親還不滿足,竟然還要納妾?更驚奇的是你母親竟然答應了。我不能眼看她受此奇恥大辱,我也承受不了這樣的羞辱。於是我趁你父親高興之時偷偷對他下了戴家秘傳的酥筋腐骨散,再將他殺害。你母親本來想要殺了我,替你父親報仇,可是最終還是看在年少相識的份兒上,沒用全力,只是一拳打斷了我臉上所有經脈,我也一夜間生出了白髮。從此,你母親除了為保玲瓏山莊偶爾配合做戲以外,幾乎足不出戶,每日焚香祈禱,希望你父親早日往生極樂,也無日不愧悔自己不能狠下心腸,替他復仇。十年來,她都不曾正眼看過我,也沒再親口對我說過一句話,她這是在對我處刑,這比殺了我還讓我痛苦。後來我漸漸難以忍受這漫長的刑罰,我想讓她看見我,需要我,我就故意設了圈套引得溫黛上鉤……是我害死了你母親和妹妹,是我,是我……”

戴萌棠說了這許多,已將真氣耗盡,再也無力支撐下去。

溫蒼語帶嗚咽,說道:“棠叔,別說了,歇一會兒吧,閉上眼睛,睡著了就不疼了,馬上就又能見到我娘了,你不是想再見她嗎?有什麼話你親口跟她講罷……”

戴萌棠緩緩地蓋上了眼皮,合上了那道猩紅的縫隙,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溫蒼突然覺得這人世間從此無親無故,無牽無掛,便是立時死了也沒什麼關係。

大殿之外突然殺喊聲震天,猛烈一如山風的呼嘯。

高之誨道:“援軍上山了,你們若是現在束手就擒,還能保得一具全屍。”

柳如煙怒喝道:“便是立時死在這裡,也要先殺了你陪葬!”

說罷又對溫蒼道:“好孩子,今日我們就大開殺戒,大不了力竭而死,與玲瓏山莊共存亡,何如?”

溫蒼放下戴萌棠漸漸冰冷的身體,起身說道:“不錯,既然天要亡我,那便在今日與父母雙親相會於地下吧!”

“柳前輩,溫兄,且慢!”

柳如煙和溫蒼循聲望去,來者正是庾遙和幼薇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