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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w:250h:190a:ru:file2../chapters/20111/9/46749634301904460075051137752.jpg雨停了。

***

麵包師在自家寬闊舒適的大床上睡得正香。

在睡夢中,他感到胸口發悶,雙腿動彈不得,一條濕乎乎,毛茸茸的舌頭在他的耳朵和脖頸的位置蹭來蹭去,他不滿地哼哼了兩聲,估計不是自己那條短腿德國獵犬就是老婆的那條維爾斯拉臘腸犬,這兩條狗分屬不同的主人,脾氣與性格也都有着明顯的不同,但喜歡爬上主人床鋪的愛好倒是很相似,不是睡在腳上就是睡在胸口上,弄得他不止一次地誤認為自己是被魔鬼壓了身。為此麵包師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提出過嚴重的口頭警告與給予分別取消一頓或兩頓優質狗糧的懲罰,但那兩條狗仍舊是不斷地跳上床,擠在鵝絨和人類散發著濕熱氣體的肉體當中。

除了容忍,他又能怎麼樣呢?他的那條短腿小個子狗又聰明又可愛,它陪伴他已經有十年以上了,當他被學校的老師踢屁股,被脾氣不好的父親抽鞭子,以及因為失戀而痛哭不已的時候,這條狗總是盤坐在他的身邊,伸出舌頭舔着他的頭髮和臉,它比任何一個朋友都要忠心耿耿,而且從來不會將它看到的臭事兒往外像個大喇叭似的說,或是在爭吵時拿出來當成某種行之有效的武器——至於那條維爾斯拉臘腸犬,它是麵包師已經過世了好幾年的太太從一個集市上買回來的,花了他們一整年的積蓄,據說可以在一個冬天找出上百斤的松露——雖然它迄今為止找到的只有兩三隻縮在樹洞里過冬的老鼠和被積雪埋起來的狗屎,但總歸也找到了些什麼不是嗎?不管怎麼說,這是條五千元的狗,也許它總有一天會大發神威的。

那條舌頭繼續舔着,麵包師閉着眼睛,他幾乎快要醒了,他很疑惑自己的狗想要幹什麼,難道他今天不幸睡過了點,而忘記了給狗準備早餐和散步,但如果那樣,他應該能夠聽到它們急切又清脆的吠叫聲。

麵包師睜開眼睛,銀藍色的天光從敞開的窗戶中投射進來,他的胸口上果然站着一條狗,但,不是他的狗,他和妻子的狗沒有那麼漂亮,它們血統不純,準確點說,是那種在散步或窩在酒館閑聊時也無法拿來作為話題的醜臉混種狗,而站在他身上的這種狗很小巧,面部、喉部、腳部和尾巴下部的毛經過仔細的修剪,豐厚的白色捲毛就像貴婦的斗篷那樣覆蓋在它的頭部,肩膀和整個上身,纖細的腳部清晰可見,被修飾成絨球狀的尾巴在身後僵硬地擺來擺去。

它低下頭來,試探性地在男人的鼻子上嗅了一嗅。

這不是馬戲團的狗嗎?麵包師想。然後他的呼吸停住了,他還記得這些狗近兩天的食譜,作為鎮上為數不多的壯年男性,那些負責收拾老虎剩下的碎肉殘渣並將其丟進狗群的人中有他一個,一種伴隨着毛骨悚然的嘔心感從他的腸胃直達鼻腔,停留在小狗的冰涼鼻尖和他緊密接觸着的位置,他想自己是想嘔吐,但在此之前,一陣強烈的疼痛讓他大聲嚎叫了起來。

那隻狗咬住了他的鼻子。

麵包師從軟綿綿的床上跳了起來,就像一個玩彈床的雜技演員,他的手在空中揚起,想要伸出去抓住那隻膽大妄為的畜牲,但他的手剛脫離毯子的掩護,突然而至的重量就讓他的雙臂垂了下去,兩隻蹲伏在黑暗中的小狗跳了起來,它們的牙齒穿透了他大拇指根部的球狀肌肉和手背的皮膚,配合默契,就像之前在馴獸師的命令下咬着在空中旋轉的繩結打轉那樣懸吊在那雙肥厚有力的手上——人類發出了一聲詛咒,在新的痛苦與模糊的視覺中跳下了床,他忍耐着疼痛,揮動雙手,企圖把這兩隻狗砸死在壁櫥或牆壁上。

小狗們及時地張開口,跳開了。它們在他的腳下打轉,這是一項經過長期訓練才能達成的精妙技巧,在以往的表演中,它們可以連續兩隻、三隻、四隻......不斷地在前行中的馴獸師雙腳間穿來穿去,既不會彼此撞在一起,也不會讓自己嬌小的身軀絆倒了他們的主人——當然,它們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馴獸師經常用這個小把戲戲弄其他的團員,包括大力士也不能免難——麵包師摔倒了,負責絆倒他的小狗在地毯上打了幾個滾,輕捷地跳起身來,若無其事地抖了抖身上的毛。

麵包師的頭撞在柜子的腳上,他一陣昏眩,他想要站起來,但他甚至無法找到自己的手指。

咬着他鼻子的捲毛狗一直吊在那兒,現在它用了力,麵包師的鼻尖連同整個鼻翼被它咬了,那是很大的一塊肉,在它忙於咀嚼的時候,另一隻捲毛狗跳了上去,它的小爪子踩進麵包師張大的嘴巴里,嘴巴本能地合攏,咬緊,小狗凄厲的慘叫,它其他尚處於自由中的爪子到處亂抓,撕掉了麵包師的眼皮,無法忍耐的痛苦讓麵包師張開了嘴巴,受傷的狗馬上一瘸一拐地逃開。

快起來,快起來,麵包師對自己說,逃出去。

鮮血從他的眼睛和鼻子處洶湧地流出來,污染了整張面孔,沒察覺到另兩隻小狗正在繞過他的手臂和肩膀,它們從他的腦袋後面繞過來,抓着他的頭髮,憑藉著他的耳朵站穩,然後將尖長的吻部插入了對它們來說,極似於一個血杯的眼眶。

***

傑姆斯聽到了很大的水聲。

花園裡有一個他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噴水池。原來那兒只是一個除了雜草和苔蘚什麼都沒有的死水塘,他買下這棟房子之後,疏通了進出水道,用各種顏色的磚頭砌起池壁和池子底部,放養上金魚,在四周種上玫瑰。在鎮子和“機構”達成協議後,他用後者提供的免息貸款再次擴展了這個水池,用來自於巴西的新黑珍珠花崗岩取代了雜色磚,金魚也被昂貴的日本錦鯉魚取代,水池底部有着可以遙控的燈光,有三種變化,噴水口噴出的水流可以隨着他們所喜歡的任何一個樂曲跳高或降低,翩翩起舞。他還從幾百里外弄來了一尊以斯帕拉喬山北麓柯庫喬山的古老礦洞里的“利白喬”——一種稀少而珍貴、曾被用於羅馬聖彼得方形教堂和卡塞塔波爾博內皇宮的大理石為原料的聖母像,有真正的女性那樣高,面容慈悲,形態端莊——她被擺在水池的一側,栩栩如生,腳下青草蔓連,猛一眼瞧上去,就像是個真人站在那兒似的。

他的心提了起來,猛地跳下床,推開窗往下看去。

上帝啊,一頭小象正站在那個水池邊,他粗笨的身體邊是摔成了兩截的大理石聖母,顯然她妨礙到它喝水兼玩耍或是用餐了——在乾淨的天光下,日本錦鯉的鱗片在小象的鼻子與嘴巴間閃閃發亮,它正在捕捉要五百元至一千元不等的魚當晚上的加餐!

“該死的魔鬼!”傑姆斯大叫了一聲,他衝出卧室,把妻子讓他穿上鞋子的叫嚷聲拋在身後,不過幾秒鐘就衝到了樓下,掏出壁爐後的鑰匙,打開了自家的酒窖,在沒有堆着酒桶的那面牆上,掛着一把美國製造的近身攻擊散彈槍,這種槍裡面裝着十三顆子彈,每隔一顆裝備二十個鋼珠,再隔一顆裝着八枝一克重的飛行鋼矛。這些鋼矛就像泥水匠用的鋼釘一樣,能把人射得粉身碎骨。

傑姆斯希望它也能幹脆利落地撕碎那頭象。

他一腳踢開了門,舉着槍沖了出去。

小象正玩得歡,突然的巨響與人類的咒罵讓它吃了一驚,它的鼻子依舊指向空中,晶瑩的水流順着灰泥堆般的皺褶往下流,一條錦鯉的尾巴在雪白的乳牙下啪啦啪啦地甩。

傑姆斯扣動了扳機。一蓬八枚的鋼矛一柄不留地射在了小象的身體上。

幼獸哀鳴了一聲,它搖搖晃晃地向傑姆斯撲了過來,卻忘記自己的腳下是個噴水池,它摔了進去,濺起一個其大無比的水花。

傑姆斯謹慎地舉着槍靠近,小象在淺淺的水裡撲騰,每一次掙扎都讓身上的鋼矛插的更深,他能看見池水正在迅速變深。

小象看着他,淺紅色的眼睛裡流出大顆的眼淚。

傑姆斯向它微笑,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他再度舉起了槍。

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向它,傑姆斯看着心愛的槍向天空飛去,與此同時隨之而去的還有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指還緊扣在扳機上。

一條有着成人腰部粗細的鼻子從空中優雅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墜,它的全力一掃打掉了人類的手臂和那個危險的“東西”,並迅速地迴轉過來,猛地纏住了吉姆斯的腰,把他高高地拋上高空,然後重重地甩下來,傑姆斯的頭和大理石聖母的頭撞在了一起,一隻磨盤般沉重龐大的腳旋即踩了上去,人類最堅硬的骨頭與細膩的大理石甚至堅持不了一分鐘就粉碎的象是經過三次篩選的精細小麥粉。

站在二樓的卧室窗口,目睹了這一切的傑姆斯太太跌倒在地上,她泣不成聲,兩腳發軟,黃色的小便沿着大腿往下淌,弄髒了睡袍的下擺。

小象哀叫着,比它大上了近三倍的成年象安慰地用鼻子擦過它的全身,並開始幫助它站起來。

傑姆斯太太向電話爬去,她試了好幾次,才撥通了警長的電話。

她顫抖着將話筒壓在自己的嘴唇上時,一條粗壯的象鼻正靜靜地穿過窗戶。

***

“喂?......喂喂?我是亞伯,有什麼事情嗎?喂喂?”

電話中傳來女人的尖叫,亞伯警長傾聽了一會,單方面切斷了電話:“是傑姆斯太太,”他簡單的說道,對着房間里十來個精幹的小夥子。

他們之中沒一個是鎮上的,事實上,就連警長也不是。

“準備一下吧,開始了。”亞伯說。

注:右側圖片是馬戲團的捲毛狗,實名應為貴賓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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