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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機軋軋作響,在一片被匆忙清理出來的空地上降落,雖然知道上空不斷發出呼呼聲的弧形葉片距離自己的頭頂還很遠,但凱瑟琳還是下意識地先行低下了腦袋,打開機艙門,跳了下去。

她在一片色彩斑駁的地面上站穩,直起身體,環顧四周——她簡直不敢相信這裡就是她曾經相當熟悉的“巴別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身處於哪裡。煙霧、灰塵遮天蔽日,到處都堆積着顏色深重的泥土、扭曲的鋼筋、碎混凝土塊、斷裂的槽板,晶亮的玻璃與金屬在前者的簇擁下伸出部分肢體,一片片,一段段地閃着光,一棵有着數英尺胸徑的大樹穩穩地站立在她右前方約五十步左右的地方——顛倒着,濃密的樹冠碾壓着數十英尺的地面,部分樹葉上覆蓋著滅火器的白色泡沫,焦黑的根部就像蜘蛛多毛的腿腳那樣糾結着伸向灰藍色的天空。兩個男人正手持應該是用於屍體解剖的小型電鋸,在輕微的嗡嗡聲中截去擋住了一條人工小道的枝幹,他們全身貫注,乾的也很利索,樹枝帶着葉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斷口滲出半透明的青色汁液。

他們給凱瑟琳一行人讓了路,這條人工小道非常狹窄,而且不怎麼直,因為常有暫時無法移開的大塊建築物擋在道路的中央,凱瑟琳和其他人沉默着,跟着前來迎接的人彎彎曲曲地走了近半個小時,才看到了......醫學部,之所以遲疑,是因為這裡的變化即便不至於讓他們完全認不出,但也已經大的讓他們在第一眼的時候不敢立刻確定——白色的平頂矮塔形建築物曾經很像一顆人類的臼齒,現在這顆臼齒被蛀出了一個洞,這個洞既黑又深,邊緣參差不齊,凱瑟琳他們走過這裡的時候,可以看到一層層如同向外綻開的金屬和岩石,它就像一朵正值盛期,形容詭異的熱帶雨林花卉,從無法辨識清楚的內部伸出的幾條灰白色消防水龍帶在洞口均勻地分散開,它們讓凱瑟琳想到了玫瑰石蒜的雄蕊群。

“我以為戰爭離我們還很遙遠。”同行者之一喃喃道,“這裡遭到了轟炸還是炮擊?”

“都不是。”迎接者停了下來,和他們一起凝視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廢墟:“一起意外事故......引爆了氧氣瓶倉庫。”

凱瑟琳抿了一下嘴唇,沒有說話,她身後的幾個人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有點古怪,巴別塔的g區不算公開,但內部人員都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只是大部分人都沒有深入了解的機會和權力——那是個說嚴密到一絲縫隙都沒有的牢籠:沒有絲毫個人隱私的房間,純凈的鋼鐵、岩石與電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晝夜不停的監控,緊急時能夠完全封閉,連外界的空氣與水都無法入內的通道,擁有特殊能力者以及危險性較大的囚犯還會被定時注射鎮定劑和肌肉鬆弛劑,使其一直保持在溫順無力的半昏迷狀態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才會讓整個g區變成現在這個凄慘的鬼樣兒?

凱瑟琳身邊的人蠕動着嘴唇似乎還想提出些其他問題以解除自己的困惑,但迎接者已經轉過身去,大步向前走去,顯然不準備再多說些什麼了。

***

“你的假期取消了,”這是頭兒見到凱瑟琳他們後給出的第一句話,第二句話:“去幹活吧。”

短暫的見面會宣告結束,看着最後一個人走出自己的房間,倚在辦公桌前靠板上的頭兒把手伸進身後的雪茄盒——裡面裝着他心愛的糖果,在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事情讓他頭痛欲裂,口中發苦——卻摸了一個空。

一直背對着整個辦公室的皮椅轉了過來,雪茄盒被另一個人拿在手裡,他舉起它,向“巴別塔”的掌控者揚了揚:“我以為你在很早之前就不需要這個了。”陌生的男人平靜地說道:“這種東西......吃得太多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知道。”頭兒遲疑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決定對這個人說實話:“我沒法控制自己,我的情緒糟糕透頂,反應遲鈍......它能略微讓我好點——只有這幾天......我必須控制住局勢......我還有多少時間?”

“還有多少時間?我們也不知道,”男人說:“幸好我們不是聯邦調查局或是州立警察局,我們從不會讓我們的組員和罪犯出現在報紙和電視上,也從未在國家精神病控制研究中心為我們的病人做登記,現在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這兒出了多大的紕漏-——但這些僅限於某個傢伙開始忍不住蠢蠢欲動之前,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一旦在外面再次作案——你無法否認,他們的手法都足夠特殊,令人難以忘懷,那我們就得對那些懸賞者和該死的官僚們做出解釋了。”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頭兒糟糕的臉色,打開雪茄盒遞了過去:“實際上已經有人來表示其真切地關心與由衷的祝福了,他們希望能夠......提供某些必要的幫助。”

捏在手指間的奶糖被頭兒卡成了兩截。

對很多人而言,“機構”是塊甜蜜而巨大的奶糖,它不是真正的國家機器,沒有能擺得上檯面的實權人物,沒有正規系統的編製,沒有涇渭分明的體系,沒有國家財政給出的撥款,就連社會保險體系里也缺少屬於它們的一環;雖然機構確實很有錢,有錢的根本不需要國家的任何幫助,即便撇開近幾十年里累積的懸賞金不說,單單機構的根基,一個由世界首富的大半身家構成的基金會就足夠這個特殊的組織運轉上上百年了——那些貪婪的政客與家族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也許就是缺少一個足夠大的漏洞容其插手置喙。

“我很抱歉。”

頭兒說。奶糖融化在他的手裡。

男人有好幾分鐘沒有說話,而後他突然提起了另一個似乎與前面毫不相關的話題;“你的......情況變得不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把雪茄盒關上,放進自己的外套內袋:“也許你應該先做一次周密的檢查,生理和心理的。”他說。

***

在回到工作場地——也就是那個被“氧氣瓶爆炸”毀壞殆盡的地下區域之前,凱瑟琳先遇到了自己的搭檔。

亞伯看起來不怎麼好,這很正常,與如此嚴重的災難擦身而過的人都不會擺出什麼好臉色,不過讓凱瑟琳感到奇怪的是,這個男人的態度和情緒與之前大相徑庭......尤其是在面對她時,他的情感波動極為混亂、柔軟和脆弱......別人很難看得出來;他的思考與行動方式並不曾脫離以往的巢臼,腿腳和臂膀有力而穩定,反應敏捷,頭腦清醒,工作也一如既往的出色——連接巴別塔與外部的電梯幾乎全部陷入了癱瘓狀態,直升機運上了的東西杯水車薪,其他行動組員的能力更偏向於破壞,只有亞伯能夠提供現在亟需的藥物、工具和器械——只要有生命,而巴別塔的研究中心裡多的是各色各類的生物,老鼠,兔子,猴子,猩猩......除了人之外,他可以盡情消耗沒關係。

“發生了什麼事兒?”凱瑟琳直截了當的問道,或許很失禮,但作為搭檔她有這個權力——一個行動組員的個人狀態優劣與否會直接影響到他和別人的生存率:“我說的是你,亞伯。”

亞伯抓起一隻猴子,猴子唧唧地叫喚着,爪子拉開了他的手臂和胸膛,“沒什麼,”他說,在一陣微弱的光芒閃過之後,他的手裡多了一枚藥劑:“我只是找到了一個問題的答案。”

猴子的恐懼與絕望影響到了凱瑟琳,但她現在已經懂得如何將其隔絕在外了:“正確答案?”

“......對我來說,”亞伯將手臂伸向第二隻猴子,越是近似於人的生物,能夠換得的東西就越精確:“正確,非常正確。”

他是在十歲那年發現自己有着這種能力的,而早慧的心智讓他很好地控制住了這個能力,在進入機構之前與進入機構之後,他沒有讓這個能力無緣無故地傷害到任何一個人——這讓他為自己驕傲,雖然他經常性的自嘲:也許在面臨生死關頭時,有很大的可能,他會用別人的生命來換取自己的一線生機,但同樣的,他始終抱持着一份微乎其微的希望,那就是......如果他的理智能夠壓制住生存的本能——就像在幾個小時前,他發現自己的能力不受控制時,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巨岩那樣。

他以為自己能夠犧牲自己,在生與死的天平上,複數的生命本應重於單數。

但當他被劇烈的風卷了起來,就像一顆單薄的小漿果那樣重重敲在石頭上的時候,他後悔了,他從未想到過死亡會如此痛苦,如此漫長......風的手抓着他,好像這個體重超過一百二十磅的男人只是一片小巧的羽毛,他被數次摔向岩體,一次是肩膀,一次是盆骨,一次是面頰......衣物、皮膚被粗糙的岩面磨掉,肉被拉扯着撕開,骨頭就像餅乾那樣粉碎,他的眼球連帶着神經飛出他的眼窩——最後他被擲向一部電梯,他的身體在橋廂的頂部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鮮血噴濺上小小的觀察窗,裡面的人驚奇而憐憫地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一條突然撞向汽車的狗。

他們在呼吸,心臟在跳動,大腦在運作,他們生機勃勃,精神煥發。

而他卻要死了,他已經不能呼吸,也不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就連痛楚也變得那樣輕微難以捉摸。

他用最後的力量伸出了手,手指碰到了堅硬的金屬,他無法碰到那些人,他滿懷憎惡地陷入了黑暗。

但最後,他醒了,電梯里已經空無一物,那些人類沒有留下絲毫痕迹。

生命是多麼的廉價,又是多麼的珍貴。

嗯,本卷還有一章就結束了——這兩章心理描寫較多,尤為難寫,而且最近工作繁忙,實在抽不出時間,只有看休息天能不能多寫一點了,還請諸位大人寬容則個!

魚魚鞠躬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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