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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弗里是個極其淘氣的男孩子。

他在多洛雷斯還未離開聖托馬斯的時候與她平分秋色,在多洛雷斯離開之後更是一舉接收了她遺留下來的全部“勢力”,就連給撒沙.史特萊夫時不時找點麻煩這一傳統也被很好地繼承了下來,甚至大有不共戴天,勢不兩立的勁頭。

可不是么?看看今天是個什麼日子,九月八日,聖母誕辰節,若是以往的聖托馬斯,這樣的慶日也不過是集合起全校師生向聖母敬獻玫瑰經、百合,念誦相應的經文而已;但今年,也許是為了儘快摒除暑假中的種種意外所帶來的陰影,博羅夫人倡議並慷慨解囊,以“慶聖母誕辰暨開學日慶典”的名義,聯合校董與一些家長教師協會的委員們承辦了一次規模不小的園遊會;就像校慶日那樣,學生和老師們各有個的任務,而作為聖托馬斯教會小學一大利器的宗教劇也同樣必不可少——鑒於史特萊夫先生在整個混亂不堪的暑假中所給予的無私幫助,博羅夫人投桃報李,撒沙.史特萊夫成為了此次宗教劇的主要演員。

劇目取材於“受胎告知”,藉助宗教故事中天使加百列與聖母對話這一段情節,撒沙.史特萊夫受命飾演那個手持百合,降臨凡間向聖母瑪利亞傳達神旨的天使加百列,才一出場,便獲得陣陣讚歎——倒不是說他有多麼出色的演技,宗教劇,特別是這種取自於聖經中的宗教劇,幾乎沒有演員發揮的餘地,就連誦讀台詞也必須完全遵照福音書上的每一個字母乃至標點符號——最先引起人們關注的是他的容貌和神態,那是個多麼可愛又沉穩的孩子!當然,作為人類他們是無從將其與真正的天使相比較的,但就在撒沙.特萊夫走出帷幕的那一瞬間,幾乎沒有人能認為會有別的孩子能比他更適合這個角色——之所以說一瞬間,也不過因為人們自私自珍的心理在作祟而已,畢竟這兒的大多數人都是聖托馬斯教會小學的學生家長——於情感而言,每個人都只會覺得自己的孩子最好最妙。

其次便是他的演出服,史特萊夫先生婉拒了其他人的好意——撒沙當然不可能使用那種被四處轉手,不知道給什麼人乃至畜牲穿過的租借用戲裝,史特萊夫也不信任別人的手藝,雖然他之前暫時還只做過尿布,但他認為縫紉不會比波斯宮殿中的細密畫或是據說早已失傳的儒尼文字更為複雜,難以掌握,事實也是如此,他自個兒在一台老式的腳踩踏縫紉機上摸索了兩個晚上,終於通曉了其中的訣竅。對歷史、藝術與宗教頗為熟悉的史特萊夫先生從意大利的盧多維科?卡拉齊,而不是達.芬奇所繪製的《受胎告知》一畫中取得靈感,挑選了帶有着珍珠色光澤,質地輕盈的淺蓮紅色薄紡絲綢為自己的孩子做了件無領長袖的寬大袍子,從束腰的細腰帶到袖口、前胸、下擺上面的金絲刺繡花紋都一絲不苟地進行了複製,然後他還為小加百列做了對如圖所示的翅膀——數千根日光黃\羊毛白\象牙黃\苔蘚綠\珊瑚紅\灰湖綠的染色羽毛層次分明,它們就像雲霧那樣輕輕地覆蓋在孩子的肩膀和脊背上,因為裡面用了纖細且富有彈性的鯨鬚撐的關係,走動的時候兩支翅膀會富有生命力地徐徐擺動。

博羅夫人對此大加讚賞,並由此對這次的宗教劇充滿了希望,就連最無法無天的孩子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掃了這位和藹老婦人的興緻;所以惡作劇發生在謝幕之後,回到臨時充作更衣室的教室里準備換回襯衫長褲的撒沙.史特萊夫發現自己的衣服不見了。

“你可以繼續穿着你那條漂亮的小裙子!”艾弗里站在教室外邊的走廊上大聲嚷嚷道,得意洋洋,他是個分量十足的小胖子,一個就能佔據整個走廊的二分之一,“但挺礙手礙腳的,是吧?”他用那種明顯帶有午夜電影痕迹的下流腔調說道:“嬌滴滴的沒用的撒沙小娘們......”

他身後的男孩子們就像被卡住脖子的小雞仔那樣粗礪地笑了起來,十來歲的男孩還停留在往喜歡的女孩子辮子上放毛毛蟲的階段,但也已經懂得如何對付太受歡迎的潛在敵人,尤其是這個敵人從來不會“欺負”女孩而令得他更討人喜歡的時候。

撒沙走出教室,羽毛翅膀的末端拍打着他的脊背兩側。懶得去關心那些淘氣鬼們在說些什麼——父親說的對,孩子們的記憶力是很差的,他記得自己在暑假前已經和他們談過了——用舌頭,還有更多地,用拳頭。

史特萊夫家的孩子平靜地轉動着自己的眼睛,點了點他們的人數,一、二、三、四......一共五個,不難應付。“小娘們撒沙”一言不發,繃緊了自己的肌肉,只用了幾秒鐘就衝到了男孩們的面前——男孩們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根本沒有時間做出正確的反應——艾弗里的下巴被他猛地向上推去,胖男孩失去了平衡,在悶哼的同時揮舞着雙手向後直挺挺地栽倒,他身邊的男孩,一個被撒沙踩住了腳,又被他狠狠撞向牆壁,另一個在企圖揮動拳頭的時候被彎腰閃過的撒沙結結實實一肘子敲在了肋下,他當即疼得叫喊了起來;第三個被撒沙伸足絆倒,連累了第四個人,他們面對面彼此緊密地擁抱着摔倒在地,撒沙跳了上去,站在後者滿是肥肉的肩膀上,一個八歲男孩的分量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墊底的傢伙立刻發出了一聲慘痛的呻吟。

撒沙從兩個重疊着的脊背上跳下來,第五個男孩要比撒沙高近一個頭,但他馬上手忙腳亂地從書包里翻出糾纏成一團的衣服物歸原主。

“謝謝。”撒沙說:“另外,這不是裙子,而且它也不會礙手礙腳。”

撒沙抱着衣服跑進了教室,但男孩們的霉運並未隨着他的腳步遠離,在他們哼哼唧唧地,正在彼此幫助着爬起身來的時候,從走廊末端走來了另一個人——男孩們必然是在心裡大聲祈禱着她什麼都沒有看見了,可惜的是此時無論是上帝還是聖母瑪麗亞都不在線,年輕而秀麗的,新來的女老師彎下腰來,檢查了他們的情況,確定先前的事故頂多只會給他們留下輕微的淤青後她微微鬆了口氣:“明天、後天和大後天中午的活動時間,到我的辦公室來。”她溫柔可親地說道:“抄寫伯多祿前書。每人一遍。”

“公平點,凱米拉老師,”小胖子艾弗里叫道:“我們什麼也沒幹,準確點說,是撒沙.史特萊夫打了我們。”

“沒錯!”男孩們跟着一齊叫道。

“嗯,我看見了,”女老師笑咪咪地點了點頭:“一個毆打了你們四個。”

男孩們立馬兒沒聲音了。

“我懲罰你們不是因為這個,”凱米拉老師說:“我懲罰你們......是因為你們歧視女性。‘嬌滴滴的沒用的撒沙小娘們?’”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艾弗里的調子。

“就這樣。”在男孩子們的哀叫聲中,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已經做出了終審判決——駁回所有申訴。

凱米拉有着一雙明亮的,又圓又大的眼睛,深碧綠色的虹膜,眼線深重,眼梢嫵媚地微微上挑,就像一隻變種的金吉拉波斯。

男孩子們抽着鼻子,突然覺得這個後果也許算不得很壞。

***

凱米拉也要換衣服,她所扮演的是聖母瑪麗亞,博羅夫人贊助的服裝,白色略帶點雜色的亞麻裡衣和仿若彌撒中所穿的老式祭衣的深藍色繡花外袍,層層疊疊,羅羅嗦嗦,它們就像愛琴海上的泡沫簇擁着維納斯那樣簇擁着年輕的教育系實習生。

穿着這身最起碼有着二十磅左右的衣服,她走路都困難,別說參加接下來的舞會了。

換了衣服,經過教室的時候她略感意外地看到“小加百列”依然滯留在課桌椅之間,她好奇地走近,發現這個穩重如成人的孩子正板著臉整理自己的襯衣,但這必然是徒勞無功的,襯衫是棉綢的,被胡亂塞進書包後已經皺的如同干海帶,單靠雙手根本弄不平整。

她在一邊看了好一會兒,終於確定兒子也未必會樣樣像父親——凱米拉來了沒幾天,和史特萊夫先生也不過是點頭之交,但博羅夫人十分健談,凱米拉是從她哪兒知道那件被男孩們稱之為“漂亮小裙子”的長袍出自何方的,據說史特萊夫先生還是個出色的廚師和園丁——相比起父親,小史特萊夫在這方面的能力就差多了,甚至可以說是笨拙,凱米拉看着他把那件襯衫愈弄愈糟,終於忍耐不住了。

“我帶了便攜式熨斗,”她舉起一隻手,溫和地建議道,“讓我來幫幫你,小天使,別人還在外面等着我們呢。”

正準備召喚父親的撒沙.史特萊夫停頓了一下,他想了想,從課桌邊退開。

“抱着這個。”凱米拉說,把自己的演出服交給撒沙抱着,柔軟溫暖的布料立刻把孩子淹沒了。

撒沙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嗤笑,完全是忍俊不禁,沒有惡意。

“坐在那兒,從一數到一千。”

凱米拉說,從自己的皮包里取出黑色的摺疊熨斗。

***

史特萊夫先生與博羅夫人看到的就是這一場景。

“噢,挺美妙的,不是么?”博羅夫人開心地說道,她向史特萊夫先生挑了挑精心描繪出來的細長眉毛。

史特萊夫不知道她是否意有所指,他明智地保持着沉默。

他並不怎麼贊同博羅夫人的話——凱米拉小姐固然美貌,也許也足夠賢惠,但對撒沙來說,她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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