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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米拉被帶出去不久,她的父親凱盛國議員也被帶出了地窖。

他的身體因為地窖的寒冷與窘迫而變得僵硬,雙腿尤甚,他的腳跟一落到地上就鑽心的疼,押送他的人發現了這一點,但他們毫無同情心,他們不斷地敲打他的脊背,命令他快步向前走,不許停,他們沿着房屋外圍的棕褐色小道一直走到餐廳里——這間餐廳是供來養鰻場參觀遊玩的客人暫時休息和用餐的,非常寬敞,布置的非常舒適,也沒有濃重的異味,一個開敞性的廚房緊挨着它,廚房的爐子上正炖着一鍋熱湯,帶着口罩的暴徒之一正在烤箱邊忙碌,從裡面抽出大塊的麵包,那香味令凱盛國的胃部一陣陣的痙攣——他已經多少小時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了?他的手錶被拿走了,而匆忙間瞥見的昏沉天色甚至不能告訴他現在是早晨還是中午。

溫暖的房間里暴徒們零零散散地或坐或站,但可以看得出,他們是有中心的,唯一一個坐在餐桌旁邊的人是他們的首領,所有人都會不自覺地往他那看——凱盛國被推入房門的時候,他正在專心致志地擺弄一個精緻的方塊玻璃,這是給客人們準備的小禮物,晶瑩透亮的有機玻璃里凝固着一條孵化了沒多久的鰻魚苗,它全身透明,就像片水晶葉子那樣彎曲着,黑色的眼睛周圍包裹着一層純粹的金黃色,頸部有一點鮮艷的紅色,這表示它來自緬因州的達馬瑞斯哥塔湖,只有那個地方的魚苗才會有這種特徵。

“漂亮的小東西。”首領說,他帶着口罩,聲音有點模糊,“鰻魚是一種奇異而頑強的生物,”玻璃方塊在他手心裡轉來轉去,“每年九月,最炎熱的兩天里,颶風來臨,河水上漲,洪水肆虐,成熟的鰻魚藉著朔月的黑暗順流而下,游向大海,它們的**官在海里才能發育完全,然後交配、產卵,死去;再過上幾個月,藏在海藻里,沒有被魚蝦吃掉的卵孵出透明細小的魚苗——它們會隨海流漂泊,直至到沿岸河口,那時它們會發育成白色透明的線狀“玻璃鰻”,而後逆流而上——一路上它們要面對一連串危險:岩石、泥土、水電站大壩、河流改道、污染、疾病、遭遇捕食,還有愈來愈多得人類捕撈——但它們仍然會奮力向江河上游游去,不久,體色加深變黑,成為“線鰻”,到達淡水生長地後,經生長發育身體體色又轉變為褐色,又稱為“褐鰻”,整個過程需要跨越近四分之一個地球——一些幸運兒能夠找到一個合適的湖泊安下身來,等上五到八年,它們體內會產生一種激素,促使它們走上祖輩的道路,到那時候,它們的身體會變成銀白色。”

“當然,”他說:“我剛才所說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和這個小傢伙無關了,”他舉起一隻手,比出自己的拇指,向屋外指去:“和那些也無關,人類費儘力氣捕撈幼苗,把它們關在池子里,精心餵養,為的就是一飽口福。”他搖搖頭:“它們永遠不會得到洄遊入海,繁殖後代的機會。”

那個有機玻璃小擺件被他放回到桌面上,小心翼翼,好像那條魚苗還會受到驚嚇似的。

他的視線轉到了凱盛國身上,凱盛國沉住氣,打量着這個年輕人——他有着一雙乾淨冰冷的藍眼睛,薑黃色的頭髮從兜帽下面溜出來,掛在白皙的額頭上。

“您好,凱盛國議員,”年輕的首領說:“我們是ealf。”

ealf,地球動物解放陣線,一群激進狂熱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們所聚合而成的鬆散組織,是被全世界以動物之名採取直接行動的動物解放行動分子們,所廣泛應用的名稱。他們將動物帶離實驗室和毛皮養殖場、人為破壞與動物試驗以及其他以動物為基礎的產業相關的設備。根據他們的聲明,任何能促進動物解放事業,並採取一切合理的預防措施以避免傷害任何動物的行動,都可以冠上ealf的名頭。

乍一聽似乎還不錯,但近二十年來這個組織的行為越來越過激了,一些具有特殊利益的極端主義分子——最為臭名昭著的是在動物權利和環保主義運動當中的“暴徒們”,他們使用破壞他人財物和恐怖主義活動的手段,以聲明他們的主張——他們連續製造了十來起已經完全不能用“惡作劇”來形容的縱火案與投毒案、爆炸案,造成了數千萬元的經濟損失,近萬人因此失去工作機會,另有數十人因此死亡或受傷——這已經不是保險,賠償與囚禁可以解決的問題了,他們的行為直接威脅到了人類自身,愈來愈多的機構和國家開始快速地疏遠與漠視這個日益瘋狂的保護動物團體。

二十世紀中期,聯合國1562號決議將ealf列入恐怖組織名單。

他們失去了大部分人類的支持與縱容,但這並未形成障礙,ealf繼續盲目但堅定的前行,他們的手段日新月異,層出不窮。

凱盛國張開嘴巴,想要說話,隨即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地發不出一點聲音,首領點了點頭,一個暴徒端來了一杯溫水遞給凱盛國,凱盛國喝了一口,驚訝地發現裡面還少許放了一點糖和鹽。

“謝謝。”他說,心裡不由自主地衍生出一絲希望來,他們不是海盜,他慢慢地喝着水,思考着,這些人需要我做什麼?釋放那些鰻魚?這並不是不可以。但這他們自己也能做,他們還想要點什麼,資金?應該是的,他們需要錢,任何一個組織都需要錢,但他必須設法讓別人清楚明白地知道這是一筆贖金,因為這些人手裡有人質,而不是他自願捐贈——一個支持恐怖組織的議員?哪怕只是一些毫無根據的臆測與猜想呢,他的政治生涯也就得到頭兒了。沒人會信他的話,支持他的決議,投他的票,甚至有可能會被聯邦調查局或其他什麼部門監控與詢問。

凱盛國並不擅長談判,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貿貿然地搶先開口,尤其是關於錢,ealf的成員們也許會感到受到了冒犯或是輕視,他們也許會因此變得暴躁,混亂,衝動,而這裡還有着他的女兒和無辜的孩子們。

他略微垂下頭,雙手握着玻璃杯,竭力擺出溫順平和的姿態。

出乎凱盛國意料之外的,那雙敏銳的藍眼睛並沒在他身上逗留過久,視線很快移開了,伴隨着一個無聲的命令,一個暴徒打開了門,一個人在兩名暴徒的押送下走了進來。

凱盛國站在房間中央,那個人看見了他,腳步不自覺地頓了一頓,他身後的暴徒立刻伸手用力推他,完全不顧他已經鬢雪白,皺紋滿面。他狼狽不堪地踉蹌了幾步,兩隻腳絆在了一起,如果沒有凱盛國,他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玻璃杯掉在地上,碎片和水飛濺得到處都是。

“老許?”凱盛國驚訝地低聲喊道,“你怎麼會到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