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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啪嗒啪嗒地走在淺水裡,潮水不斷地沖刷上岸,衝掉了氣味也衝掉了腳印。

“你準備給我個驚喜,對嗎?”別西卜問道,一邊扭過頭去注視陰沉沉的海面,槍聲突然響起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跳動了一下。

“絕對。”撒沙回答。

撒沙現在所做的是一道測試題,他的父親,安東尼.霍普金斯留給他的——試題在一個小時或者更早一點揭曉,開卷,不限時,但你必須基礎紮實並提前複習且鞏固,在你甚至還不知道這條試題存在之前——撒沙相信自己最起碼可以拿到4分,唯一無法把握的就是身邊這傢伙,撒沙的腳步略略停頓了一下,別西卜原本並不在他的計劃內。

就像切加勒的命是大霍普金斯救回來的,將別西卜從必死之境里撈出來的是小霍普金斯——不管怎麼說,別西卜給了他很大的幫助,如果沒有他的一力擔保與推薦,撒沙想要完成這分題目毫無疑問是會有點兒困難的——只是有點兒,所以他也只是在必要的時候伸出了手。

這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這道非必答的附加題也許能給撒沙.霍普金斯帶來不少加分......他是說,不僅僅來自於他的父親,大霍普金斯。

“他們遇到了什麼?”

撒沙沿着別西卜的視線看過去,船隻的燈光在海面上漂浮,卻始終沒有靠近的趨勢,確切點說,它們好像根本沒有移動過。還能有什麼?一群適逢其時的鯨鯊,最小的體重也在十噸以上。鯨鯊的主食是浮游生物、巨大的藻類、磷蝦與小型的自遊動物,近兩個月來它們一直巡遊在附近的礁石區,捕食巨大巴西笛鯛的魚卵——它們對人類,或說人類的絲毫不感興趣。但它們願意幫撒沙一點小忙,譬如說,用它們展開後足有小隻救生艇大小的尾鰭拍翻一兩艘船。

不過這並不能表明他們現在已經安全無虞。

撒沙沒讓別西卜等太久,在孩子們的體力消耗殆盡之前,最新,也是最後一個目的地出現在別西卜的眼前。

一個洞穴。

“你說過會是個驚喜。”別西卜說,他的臉色不太好,“可我得到的只有驚嚇。你真的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庇護所。”撒沙平靜地回答道:“據說連死神也找不到的地方。”

洞穴的名字頗具諷刺意味,因為能夠在此受到庇護的只有死者——某些時候“馬索耶”的成員們也是會發發慈悲心腸的,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敵對家族的成員可以得到一個做臨終祈禱的機會或是一塊墓地;警察、私人偵探、政府官員以及僱傭兵們則沒這種好運氣,因為孩子們經常在鄰近海域玩耍的關係,海神島的人們鮮少如西大陸聯邦的近親那樣將人灌入水泥沉進海里,迷信的老人們堅信這樣會導致海水污濁;為了保持清新的空氣與明朗的天空,火葬是不可能的,更遑論入土為安,海神島上的墓地本就緊缺——他們為此煩惱了很久,直到一個年輕而莽撞的探索者發現了“庇護所”洞穴。

說是發現並不十分正確,因為這個掛滿了游離尾蝠的洞穴早在百年前就被當地人所熟知,只是從沒人願意進去過。碗狀的小洞穴里擠着至少上百萬隻蝙蝠,它們密密麻麻地倒掛在洞穴頂端的岩石上,由此產生的熱量令得整個洞穴常年保持在四十度以上,地面上堆積着蝙蝠的糞便,厚達數英尺,糞便中蠕動着不可計數的食肉甲蟲、蜣螂、蟑螂與巨穴蜈蚣......受到驚擾的蝙蝠會瘋狂地衝擊侵略者,它們的牙齒和爪子都很細小,但數量造就的質量依然異常可觀,而且和狗、貓等溫血動物一樣,它的唾液中含有極其危險的細菌、微生物以及病毒——這還不是最讓人不安的,讓人們望而生畏的是蝙蝠與爬蟲所產生的代謝物與水蒸汽結合形成的大量氨氣,氨氣濃度稍高就能使人致命。

尾毛被氨氣漂白至略帶紅褐色的游離尾蝠可通過降低代謝速率,來增加血液和呼吸黏液中的二氧化碳來中和氨氣,由此平安無事的生活在這個無光的洞穴里。換了毫無防備的人類,只要走進這裡幾分鐘就會因為高濃度的氨氣而引發中樞神經系統興奮,它會造成驚厥、抽搐、嗜睡和昏迷,假如那個愚蠢的傢伙還要堅持留在原地或繼續深入的話,更高濃度的氨氣會直接令他反射性的心搏驟停、呼吸停止。

那個探索者是帶着潛水用的小壓縮氧氣瓶在夜晚進入這個洞穴的,他驚訝地發現,這個洞穴並不是人們所想象中的那樣平淡無奇,走過蝙蝠的領地後,是一片較為平坦的窪地,窪地的中心突兀地向下凹陷,形成一個漏斗形的井道,井道深不見底,但丟下去的繩索告訴人們下面有着水,水面距地約二百英尺,水深則超過一百英尺——水裡只有些變異的透明小魚和蝦,水也只是普通的海水,人們有些失望,但很快地,它的真正用途被挖掘了出來——那些無處可去的屍體被丟進了洞穴的深井裡。

這個洞穴簡直就像是一張連着食道的血盆大口,貪得無厭,來者不拒,也許是因為氨氣與高溫的關係,屍體很快就會腐爛到撈都撈不起來。

即便最大膽的孩子也很少會願意接近這個地方,所以別西卜才會沒在第一時間發現他們究竟是來到了哪兒。

“我不認為我們能在這兒得到庇護。”別西卜說。

“你要知道,海神島算不上太大。”撒沙溫和地勸說道:“如果你是在擔心洞穴中沒有太多可供呼吸的氣體,別擔心,那只是對普通人而言。”

“我們不是普通人?”

“是什麼讓你經過了那麼多不合理的事情後仍然堅持我以及你自己是個普通人?”撒沙微笑着聳了聳肩:“是的,你不是,我不是,我們的父親也不是。”

***

蝙蝠們已經飛出去很長一段時間了,但洞穴里並不安靜,糞便里食肉甲蟲悉悉索索,洞窟頂部飛翔着成千上萬隻灰色的,毛絨絨的幼蝙蝠,它們正在練習飛翔,每隔幾分鐘,就有躲閃不及的小傢伙被自己的同伴撞下來。

“我們該怎麼辦?走過去?”經過最初一階段的咽喉疼痛之後,確如撒沙所說,別西卜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適應了洞穴中惡臭且污濁的空氣,他喘着氣,感覺很差,但還活着。

他彎下腰,觀察着越往裡越深厚的糞便,一隻小蝙蝠掉進了糞便堆里,爬蟲一擁而上,沒幾分鐘就把它吃成了白骨。

別西卜活動了一下腳趾,他這才注意到撒沙穿着的是雙島上罕見的小牛皮靴子。

“只是臭點,”撒沙往裡面走了幾步,翻滾在糞便里的蟲子就像遇到了殺蟲劑那樣潮水般地向兩邊退去:“來吧,別像個小姑娘似的。”他說。

別西卜此時的表情可真是挺值得一看的。

越往裡走,越冷,空氣也逐漸變得新鮮,帶着鹹味。

“有風。”別西卜豎起手指,感覺了一下,大小不一的風從幾個方向吹過來:“有支道。”

撒沙點了點頭。

他們在中途轉進其中一條支道,這條支道十分狹窄,到了最後幾步,就連兩個孩子都必須匍匐在地上爬行。

支道末端是個奇妙無比的空間,它是圓形的,就像是乳酪里的氣洞那樣光滑,底部有着積水。

和洞穴深處其他的地方一樣,這裡沒有外來的光線,但別西卜確定自己看到了一根根散發著點點熒光的半透明絲線,它們從小洞穴的頂部垂下,長的幾乎能碰到別西卜的鼻子,短的只有小指頭長,孩子們的行動觸動了空氣,它們因此極其輕微地顫抖起來。

撒沙抓住了別西卜的肩膀,在他耳邊翕動嘴唇:“別大聲說話。”

“那是什麼?”別西卜盡所可能地將聲音放到最低,但好像還是驚動了什麼。

“螢火蟲。”撒沙說。

“難以想象。”

“沒錯。”這種螢火蟲的幼蟲會發光並像蜘蛛那樣分泌出帶有粘性的絲線,發光的絲線會引來在黑暗中無所適從的昆蟲供他們大快朵頤——它們營造出來的死亡陷阱如同仙境般的絢麗奇特,但讓撒沙印象深刻的並不在於此——這種螢火蟲的雄性沒有嘴巴,它生來只是為了交配,在繁衍後代的過程中消耗掉僅有兩到三天的生命,而後,在死亡的前一刻,它們不會墜落到地上,而是撲到垂下的絲線上,為自己的孩子送上一份安全而美味的食物。

一個好父親。

兩個孩子在黑暗中安靜地洗了鞋子和腳,別西卜原以為是積水的地方事實上是個連通着外界的水下涵洞。

撒沙的準備挺齊全的,毛巾、防潮墊、壓縮睡袋、叉子、小刀、瓶裝水、巧克力、奶酪、火腿、橙子......也許還有些其他的,食物還很新鮮。

“我們得在這兒呆多久?”別西卜默默低計算着明天漲潮的時間,他可不希望自己在睡夢中被溺死在蝙蝠與螢火蟲的巢穴里。

“一晚上。”撒沙說:“一晚上,所有的事情都應該得到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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