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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百條乳白色的,兩頭髮尖的小魚挺立在海沙中,隨着水流擺動它們的身體,活像是一綹綹垂直於海砂的白茅花穗;陽光透過清澈的海水,如同透過空氣那樣一點折扣不打地照耀在它的透明鱗片上,它們看起來沒有魚鰭,也沒有眼睛,粗心點的人甚至難以找到它們的嘴。

“兩尖魚。”女孩欣喜地叫道,她爬伏在滾燙的船舷上,隨即毫無顧忌地將整個腦袋伸入溫熱的海水裡,以便能夠進一步細緻地觀察那些罕見的生物。

兩分鐘後她心滿意足地把自己撈了出來,原本帶着小卷的,蓬鬆的亞麻色頭髮一條條地緊貼在她的臉上,她坐回到暖呼呼的船板上,拉開遮住自己眼睛和鼻子的那部分。

一條幹燥到硬邦邦的浴巾落在了女孩的腦袋上,它迅速地吸收着水分,而後軟綿綿地耷拉下來,女孩抓住浴巾的兩端,抬起臉:“謝了,爹地。”

“這兒的人把它們叫做海矛。”約翰說,“不過它們可不能算作魚,雖然看起來它們卻是很近似於魚或是蠕蟲,但事實上,它們的血統與後兩者相差甚遠。正確點來說,它們是一種介於無脊椎與有脊椎之間的脊索動物——即便它們有視覺器,有口須,有鰓裂,有尾鰭及肛前鰭,背部有一條背褶,可最大的問題是,”身形魁梧的男人對心愛的女兒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卻沒有真正的頭和腦。沒有感情,沒有記憶,沒有慾望,它們不會去主動捕食——所以,親愛的,它不能被算作魚,它的等級沒那麼高。雖然人們一貫如此稱呼。”他抓過浴巾,接手了下面的活,女孩的頭髮又細又密,打出的結結實的可怕,“它們對水質和溫度都挺挑剔的,如此密集的景象也只有在少數幾個島嶼才能看得到。”

“私人島嶼。“女孩悻悻地說道。

“正是因為如此,”約翰寬容地說道:“它們才得以受到最好的保護。”人類的貪婪幾乎永無止盡,唯一可能讓他們變得不那麼急迫的方法只有將那些大家共有的東西劃分出來,以各種方式塞進私人的肚皮下面。極具諷刺意味的,他們會像巨龍守護財寶那樣牢牢地看守住着自己的“東西”,朝每一個企圖染指或者破壞它們的人以及事物噴出憤怒的火焰——即便前一分鐘他們還在同一隊列中。

環境保護主義者們並不高興那些無居民的原生態島嶼成為某人的囊中物,無居民海島是一個獨立而封閉的生態環境小單元,其生態系統相對獨立。這種生態系統極脆弱,易遭破壞,且破壞後很難恢復——無論它的新主人是多麼地開明及慷慨——只要現代人類能夠居住在上面,就意味着島嶼的原有環境可能已經遭到了只有上百、上千年的時間才能挽回的損傷,這不是一兩項可再生能源和雨水集蓄、海水淡化、污水再生利用等技術就能輕而易舉抵消的——對於環境保護主義者來說,最好的處理方式是近似於遺忘的遠離......沒有利用、沒有開發、更沒有遊覽。

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那些不曾有幸得到私人庇護的小島所遭遇到的要比上述同類糟糕的多了:首先是沙灘和樹林——假如它們確實有的話,形形色色的遊客會蜂擁而來,為了滿足他們的需要,海邊會建立起成打的碼頭,可能造成船隻與人類受傷的礁石被炸毀;部分樹木被推倒,它們的墓地上會建立起漂亮的白色小旅館,從大陸拉來的電纜被接入,直至島嶼深處,好讓孩子們能夠隨時隨地吃到冰淇淋和上網;寬闊細膩的沙灘上日復一日地樹立起蘑菇般的太陽傘與小帳篷,成群結隊的人類在這兒享受他們難得的閑暇時刻,喝酒、跳舞、游泳,晚間的篝火燒烤挽回,以及,騷擾、捕捉或吃掉所有的生物......昆蟲、小型野獸、魚、海鳥、貝殼、珊瑚乃至沙蟲。幾天之後,他們盡興而歸,留下堆積如山的空啤酒罐、食品包裝袋和零落的塑料拖鞋。

這樣的好日子持續不了太久,用不了幾年,人們就只能到照片上去尋找與緬懷它曾經的美麗。於是,所余寥寥無幾的植被被進一步地毀滅,海沙被運走作為建築材料,淺海區域被填實,成千上萬噸的水泥抹平了凹凸不平的珊瑚礁,灰白色的倉庫建起來了,總是拖着條骯髒油跡的貨船一艘緊接着一艘地靠上碼頭,周遭的海水污濁不堪,死氣沉沉。

它會被利用一段時間,但誰沒法預測到這段時間的長度,碼頭與倉庫的壽命與航線密切相關,大型客貨輪的航線可能百年難得一變,像這些小船兒就難說了,某些航線或許只是因為幾個海盜突如其來的興奮期過長就會發生一個大改變。

最後人們得到的就只是一塊體量驚人的大水泥塊。

“海神島不是私人島嶼。”穩穩地站在他們身邊的年輕人突然插話道。

約翰略微有點吃驚——在這艘船上除了約翰.卡遜與他的女兒,還有與他同行的四名同事和朋友之外,就只有海神島的本地居民了,這是唐的要求,切加勒容許一個在各方面有着良好名聲的學者帶着他的孩子與助手在此地做些研究與調查,但前提是不能越過那道看不見,卻清清楚楚標誌着“危險”與“死亡”的警戒線——“唐說,他不能讓他的朋友和孩子因為他的一時慷慨而受到傷害。”中間人這樣轉述道。

他們能夠聽懂和說通用語,可如非必要,這些人差不多就是個啞巴。

“可它一樣有國王。”女孩說。

約翰立刻收緊了手臂,用力抱了抱她的小肩膀:“抱歉。”他有些緊張地看向那個膚色黑亮,肌肉結實的小夥子。

“海神島沒有國王。”年輕人慢吞吞地說道,他一邊收拾着纜繩,一邊仔仔細細地觀察着這對父女,像是要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銘刻在視網膜上。:“不過假如你們一定要找到那麼一個首領的話,那就只有‘唐’切加勒,但我們一般稱他為善人,他確實是個善人,我們尊敬他,也希望別人能夠尊敬他。”

約翰無奈地笑了笑:“沒錯,”他平靜地回答道:“我沒有理由不去尊敬比桑地先生,他給了我們很難得的機會和很大的方便。”他晃了晃女兒:“對不對,奇茲?”

奇茲做了個鬼臉,然後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她正處於女孩與少女的中間階段,眼神和笑容純凈的就像是顆新鮮的豌豆,當她站在你面前的時候,你能感覺到青春與生氣就像陽光和風那樣直接地撲面而來。這種幾乎可以令所有人為之陶醉的魅力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小夥子的臉綳的不再那麼緊了。

約翰稍稍等待了一會:“也許可以問一下,”他溫和地問道:“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達聖十字島?”

“不遠了,教授,只要十來分鐘,瞧,我們已經能看到它了。”年輕的船員客客氣氣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