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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普金斯隱約聽見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但那個大嗓門兒導遊給他的刺激太深了,他的耳朵就像是塞進了一窩小蟲子,他看向別西卜,別西卜正在那兒揉耳朵。

電梯飛速下落,涼風呼呼地從電梯的頂部吹下來,遊客們紛紛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但沒人為此抱怨,少許不適換來的是他們只需要在這個封閉擁擠的小空間里呆上二十秒,沒人願意交談,所有人都仰着頭,看着電梯頂板——人太多了,多到保持正常姿勢就會不可避免地讓自己的嘴唇碰擦到別人的脖子或頭髮,有肚腩的人拚命地吸着氣——電梯停了,門打開了,外面的亮光照了進來。

為了節約起見,奧爾洛薩市政府沒有在觀景塔下面增設多餘的建築,電梯門一打開,迎接遊客們的就是空曠荒涼的原野,蟲子,和他們的遊覽車。

在遊覽車旁邊,是那部重達二十二噸的挖泥車,有兩個半成人高,遊客圍着它拍照,別西卜與撒沙穿過他們,徑直走回了自己的車子,有兩個人陪着他們,另外一部車子上還有四個人。

別西卜上車之前就拉鬆了自己的領口,“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撒沙伸手過去,抓住一隻在別西卜耳朵邊繚繞不去的小蟲子:“彼得神父告訴我,在十二大街上有個很有趣的地方。”

車子啟動了,撒沙瞥見有人在奔跑。

“我是醫生,”一個男人大叫道,電梯里的人給他讓開位置,這可真不容易,幾個人都被迫踮起了腳尖,電梯的控制人員扳下應急擎,電梯迅速往下降落。醫生在兩個遊客的幫助下把女孩翻過來,讓她仰躺,“有過癲癇病史嗎?”醫生問。“不。”卡遜夫人說,不過醫生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乾淨的手帕,扭成條塞進奇茲的嘴裡。

“我看到她是突然砸上去的,”一個男性遊客說:“像是看到了什麼——挺有誘惑力的東西。所以忘記了還有塊玻璃——不像是暈倒。”

“謝謝。”醫生說,他輕輕掀起奇茲的眼皮,觀察她的瞳孔:“唔,看上去還不是很糟糕,”卡遜夫人感激地接過一個年輕女孩遞過來的澆透了冰水的紙巾,“這水是我從酒店的冰櫃拿的,”女孩說:“和紙巾一樣,沒開過封,很乾凈。”醫生接過紙巾,給他的臨時病人擦乾淨了臉。

電梯一落到底。遊客們就趕緊跑了出去,先前向醫生回報情況的男性遊客幫着醫生將奇茲.卡遜搬出電梯,五分鐘後,救護車呼嘯而至。

奇茲在還沒上救護車之前就清醒了過來,她想要回酒店。但她母親堅持要到醫院做個檢查——檢查下來的結果,奇茲.卡遜只是非常輕微的鼻軟骨挫傷,而且到醫院的時候就連鼻血都止住了,鼻尖略微有點腫,但沒有歪,接下來只需要做點冰敷,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卡遜夫人一直陪着女兒。等到奇茲.卡遜完全地睡熟了,她才走出房間——她和奇茲住的也是一個套間,外面有個小會客室,凱德.卡遜正在外面等着她,他的頭髮還有點濕,臉上帶着倦意。看得出是趕過來的,會客室里還有兩個女裁縫,她們給卡遜夫人帶來了一整套的,北方佬兒的貴婦人最喜歡的那種傳統禮服,包括束身衣。依靠鯨魚骨架撐起裙子向四周展開的箍骨裙,雙層襯裙和大擺外裙,襯裙是乳白色絲綢的,大擺外裙是墨綠色的絲絨,紐扣是珍珠的,她們幫着卡遜夫人換上這身衣服,凱德.卡遜坐在扶手椅里欣賞,等一切妥當了,他站起來,從褲兜里摸出一個首飾盒,裡面裝着一隻鑽石別針,別針是仿造一個國王贈給皇后,皇后又贈給自己情夫的式樣打造的,上面是碎鑽環繞的小肖像畫,下面垂掛着被切割成立體菱形的鑽石,一共六枚。

裡面的小肖像畫里的男性,帶着白色的捲髮,身着十七世紀盛極一時的精美繁瑣的繡花禮服,臉只有豌豆大小,但卡遜夫人一眼就認出了他就是凱德.卡遜。

“父親會大發雷霆的。”卡遜夫人不安地說。

凱德給她別上別針,手掌按在她柔軟的胸脯上:“我敢對着母親的墳墓發誓,他絕對認不出來,那可憐的老頭兒還沒愛我愛到那個程度呢。”他厚顏無恥地說。“奇茲怎麼樣了?”

“只是一點小傷,”卡遜夫人憂傷地說:“她像是看到了誰——撲過去的時候猛撞在電梯的玻璃上,鼻子受了傷,但我問她,她什麼都不肯說。”

“現在呢?”

“她已經睡了。”

“那就讓她睡吧,”凱德說:“你知道今晚的假面舞會嗎?”

卡遜夫人遲疑着摸了摸胸前的鑽石別針:“酒店有寄來邀請函,”她說:“但是……”

“我也準備了奇茲的那份,”凱德歪了歪頭,兩個女裁縫會意地打開另一個大箱子,裡面是一套很適合少女的薄霧玫瑰色禮服:“真遺憾,”他有口無心地說:“我會讓人在這裡照顧奇茲的,只有三個小時而已,她躺在床上,好好地睡着,能出什麼事兒呢?”

卡遜夫人捏着手指,看看女兒的房間,看看面前的情人:“還有我爸爸呢。”

“我擔保他今晚不會出現,”凱德說:“他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會議要參加。”

他握住了她的手,“我只有五個小時,親愛的,”他哀求道:“我坐了十一個小時的飛機來,再坐上十一個小時的飛機回去,就是為了這五個小時。”

***

撒沙和別西卜回到酒店的時候,安東尼.霍普金斯已經在他們的房間里了。

他是去驗看即將作為貨款交付的鑽石的,因為它們很快就會變成贓物,想要檢驗質量也只有這前二十四個小時了,安東尼.霍普金斯對鑽石頗有研究,而且作為視力超乎尋常的非常人,他在檢查鑽石是否符合他們的要求時,比那些需要佩戴雙目立體顯微鏡的專家更快更準確。

“那麼他們交貨的時候,”別西卜問:“需要再檢查一遍嗎?”

“不需要。”霍普金斯醫生說:“我已經全部記住了。”

鑽石被細緻地固定在黑絲絨襯底的十六開展示板上面,和商店拿給顧客挑選的展示板不同,這些展板上的鑽石排列非常緊密,一塊展示板上有着一百二十顆精美絕倫的裸鑽。拿在手裡就像是捧起了一泓陽光下的水,一共五十張板,可以放進一個大型行李箱里——還有額外的,康斯坦丁請他們幫忙轉交給勞爾爵士的個人酬勞,大約一百克拉的鑽石被鑲嵌成了一套首飾,包括頭飾,項鏈和耳環,式樣精巧別緻,用的金屬是鉑金。

它不被計算在那兩億元里,上面的鑽石沒有打碼。是“乾淨的”。

彼得神父無所謂,能少干點活兒有什麼不好呢?

安東尼.霍普金斯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在查驗那些鑽石的時候也暗中檢查了銀白色的金屬託座,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不過這件事情,暫時地。他需要告知的只有切加勒.比桑地一個人。

撒沙進門的時候,他的父親不易令人察覺地嗅了嗅,“食屍鬼”對血腥氣很敏感,他看到了別西卜拉開的領口裡有幾個小紅疙瘩,領子邊緣有着一丁點血跡,但他嗅到的血腥味要更甜美點,像是年輕女性的。

大霍普金斯向兒子拍了拍手。撒沙走過去,吻了吻他的面頰。

“你們去哪兒啦?”

“我們去了鑽石坑邊的觀景塔,”撒沙說,“然後去了彼得神父告訴我們的一個地方,就在十二大街。”

“啊,是的。我記得它,我曾經在那裡親手為你的母親製作過一對祖母綠和鑽石的耳環,”霍普金斯心情愉快地說:“那麼說。我能拿到一份意外的小禮物啦。”

意外的小禮物是一隻沒有任何花紋,形狀樸素,有着男性手指那麼寬的指環。它正中鑲嵌着一枚大約有着五克拉左右,被切割成輻射明亮形的無色鑽石,指環的內外面被打磨的非常光滑。

霍普金斯醫生把這枚戒指戴在右手中指上。

別西卜正盡量不讓自己露出好奇的神色,他還是第一次聽人提起撒沙的母親,還是霍普金斯醫生說的,他有段時間還以為撒沙是醫生自己一個人生下來的呢。

“別西卜也是戒指嗎?”

別西卜聳聳肩,從褲兜里摸出一隻大的就像是嬰兒手鐲的黃金戒指,上面的鑽石也是五克拉的,欖尖形,看上去就像是精光閃爍的眼睛。

他不知道這種形狀是否適合切加勒.比桑地,但彼得神父曾經和他說過,在奧爾洛薩的原住民里,鑽石被稱為“龍的眼睛”,能夠避災免禍。

“我不可能送他耳環和頭飾,手鐲的寓意可不太好,切加勒也不喜歡戴項鏈,”別西卜把戒指揣回褲兜:“只有戒指可送。”他有點不好意思,他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枚戒指是送給爸爸的——但如果只有安東尼.霍普金斯得到了兒子的禮物,切加勒會不快活的。

“切加勒會喜歡的。”霍普金斯說,切加勒的身軀日復一日地在不合情理的長大,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放棄了手錶和戒指,但如果是兒子的禮物,他一定會想法兒戴在手指頭上的。

“晚餐後你們想要休息一下嗎?”霍普金斯醫生說。

“不,”撒沙說:“有什麼事嗎?”

“酒店有個假面化妝舞會,”霍普金斯醫生說:“彼得神父已經準備好了面具和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