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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二十二年歲末,大楚京城。

繁星漸落,曉光乍破,點點碎茫照在檐下,根根冰凌折出亮彩。

這時,一聲大喊劃破長空,驚飛的白鴿中響徹起嗡嗡的哨聲。

“殿下不好了!”雙喜猛拍房門,嗓音尖細刺耳,“咱府,府門讓人給圍了!”

趙宸猛地坐起,先是理整了一下束胸,而後邊穿衣服邊扯嗓子問:“誰?是不是老謝家那孫子?大清早的找晦氣!我今兒非再揍他一頓不可!”

“哎呀!您快去看看吧!”

等她穿戴整齊來到府門前時,終於明白雙喜為何一臉苦大仇深了。

堂堂武親王府,居然被一口烏黑棺材堵了正門!

哀樂白幡,北風一過紙錢打着旋的飄飛,門外除了一群戴孝的人,還圍滿了看熱鬧的,他們剛踏出府門,便有震耳鼓聲響了起來。

看着對方這架勢,趙宸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強笑問道:“張班主,您…您這唱的是哪兒出啊?”

張班主看了她一眼,面朝街道跪了下來,鼓聲隨之驟然停下。

“各位老少爺們,我廣和園百餘年來尊奉的都是,戲比天大如敬神,衣食父母是看官!我們吃這碗飯的雖不金貴,可也知道,老老實實唱戲,清清白白做人。”

他說著,叩了個頭,木然直起身指向棺材。

“今兒個我們整班戴孝,以一口薄棺橫在這,只為求個天理公道!”

他說完,又是一叩。

周遭沸議聲漸起,大多都是不解的問詢。

趙宸眼皮直跳,止住就要動手的侍衛,問:“到底出什麼事了?”

廣和園的台柱子翠兒,於昨夜自絕了。

一根麻繩弔死在了正堂,臨終絕筆說是,不堪武親王趙宸的威逼,亦不願委身做對方的禁臠,唯有一死了之。

張班主伏棺哭訴,悲痛的不能自已。

不說他一直將翠兒視若己出,單是這台柱子一倒,廣和園將要面臨的一落千丈,就夠他難過的了。

這麼多張嘴,他可怎麼養活啊!

聽着周遭的議論聲,趙宸暗自皺眉,下一刻,她直撲棺材,沒等其餘人反應,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嚎便響了起來。

“翠兒!我的翠兒啊——!”她捶胸頓足,“你怎麼捨得丟下我?”

張班主愣住,獃獃看着眼前哭天搶地的趙宸。

“你們還我的翠兒!這好好的人,怎麼會說沒就沒了?”她聲嘶力竭,“說好的餘生共度!說好的白頭偕老!我的——翠兒啊!”

圍觀的人面面相覷,這到底是誰找誰算賬?

她伏棺淚流滿面:“你放心,我趙宸發誓,此生此世非你不娶!”

張班主滿眼不敢置信,哆嗦着半天說不出話。

“人都讓你逼死了!你居然還詆毀他!”戲班中跑出個女子,指着趙宸怒斥道:“我師兄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怎會和你有什麼污糟?!”

師…兄?翠兒…是男的?人群中忽然爆出一片驚聲。

女子不顧同伴阻攔,悲憤的哭吼着:“師兄不願受辱才自絕!是你害死了他!你這個噁心的斷袖!我們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也要為師兄討回公道!”

趙宸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顧盼回眸,粉嫩羅裙…

翠兒居然是個男人?

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冰冷的聲線:“沒想到堂堂親王竟如此罔顧人命。”

趙宸抬頭循聲望去。

一眼掠過只余驚艷,那是一種單純對美的欣賞。

那人不過十七八歲,身着烏黑長裘,青絲瑩瑩半散,眼眸如狐似鳳——

美好得幾近令人模糊了他的性別。

別說趙宸本身是個正值芳華的姑娘,想來便是同為男子,也會抑制不住去驚嘆。

只可惜,這美人明顯是來找她麻煩的!

那人冷冷地回望她:“您是覺得不過一個戲子,任您生殺予奪才是應該?還是覺得只要大權在握,就可以隨心所欲、肆意妄為?”

此言一出群情激憤,原本只是看熱鬧的路人,此刻也全都怒視向趙宸。

這世道的底層,誰心裡沒點不平?誰又沒遇見過恃強凌弱之事?

他盈盈幾步上前扶起張班主,聲音雖輕卻清晰可聞:“而今在下只想問一句,天理什麼時候竟要這樣跪地來求了?”

張班主聞言老淚縱橫,一身白孝隨風飄揚,直讓人望之心酸。

“是這世上真沒處能喊冤了?還是公道人心都喪盡了?”那人眸中深邃黝黑,唇間漫起絲譏諷,“又或是,這種事已經多到讓人習以為常了?”

誅心之語如刀鋒凌骨,將趙宸割的七零八碎。

她扶棺站起,臉色黑得辨不出神情,看着周遭被煽動的義憤填膺、恨不得將她扒皮拆骨的百姓,她下意識退後了幾步。

侍衛快速圍上來,將她嚴密地護住。

忽然,人潮中飛出一捆菜,不偏不倚砸在了雙喜身上,彷彿拉開了帷幕——

一個、兩個、數不清…巍巍親王府前,霎時變成了菜市場。

侍衛被激憤的百姓沖的東倒西歪,正要抽刀反抗,卻被趙宸喝止住,只好悶頭撥擋,試圖先護送趙宸進府。

一片混亂中,先前慷慨陳詞那人,反而孤身退到了遠處。

他先是默默打量了下趙宸。

而後移開目光看向府門上的匾額,眸中滿是讓人看不透的細碎深意,直到最後才落在遠處姍姍來遲的官兵處——

緋紅薄唇不禁淺淺勾出弧度。

陷入暴動中的趙宸在看到官兵後,扯起嗓子大聲喊道:“各位放心!此事本王還有順天府,定會給個交代!”

看到這情景又聽到這話,匆匆帶兵趕來的順天府尹,一個踉蹌差點摔進雪地里。

“都給本官住手——!”

官兵上陣,暴動被壓下,可怒罵聲不僅沒有止住,反而更加難聽。

府尹江赫同沉下臉喝道:“將所有滋事者都押回府衙嚴審!”

驅趕的驅趕,抓的抓,戲班被官兵帶走,棺材也被抬走了。

而那個添柴加火的好看男人,也同樣被押着遠去。

趙宸看着府前的一片狼藉,出神了半晌。

“您這回可鬧大了!”江赫同愁眉苦臉,“往常打架鬥毆也就算了,這次怎麼還鬧出人命了?如此暴動,可是會直達天聽的!”

他頹然坐倒在台階上,摘下官帽喪聲道:“下官這府尹怕也當到頭了…”

“放心,此事本王不會連累你的。”趙宸坐到他身旁,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頭:“明天上朝你就都往本王身上推,包管那群御史會幫你脫罪!”

江赫同半晌才想明白,訥訥問:“這不成落井下石了?”

“都這光景了,不差你這塊石頭。”趙宸拄着他肩頭站起,又隨手一拍,笑道:“得,沒別的事就回去吧,記得替本王好好審問下那個領頭的。”

江赫同神色複雜,起身拱手道:“謝武親王垂憐。”

目送對方離去,她沖雙喜招了招手,吩咐道:“去請俞太醫來。”

“啊?您好好的叫他幹什麼?”

趙宸替他將身上的菜葉拂落,幽幽道:“那是剛才,現在我病了,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