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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家宴沒過多久,東安王府真的送來了紫金如意一柄,白玉如意一柄,等金絲團雲牡丹雲錦一匹,累絲點翠金鳳一隻,金絲點翠步搖一對,等翡翠手鐲一對,外加金錠十個,銀錠十個。

師大人將王府長史官從正門迎至正形堂,讓了座給長史官,長史官十分辭讓,挨着次座坐。才剛落座,便滿面春色地作揖道:“恭喜師大人,賀喜師大人,東安王府能與貴府喜結這份緣分,連下官也喜不自勝啊。”

師大人作揖還禮,謙虛到:“太妃屈尊降貴,肯收小女為義女,實為仲遠無榮耀之事,代請長史官,轉奏太妃,過幾日,仲遠必定登門拜謝。”

長史官先見師大人在師府門口親迎自己,便已經受寵若驚,進了正堂,又將座讓與自己,更加誠惶誠恐。復又見師大人語氣頗為低調誠懇,又十分尊重自己。心裡琢磨道:“這師仲遠也是當朝三品,師家祖亦是開國猛將,應該同那些虎狼貴胄一般飛揚跋扈才對,怎麼如此謙恭平溫?況我不過是王府里區區一介螻蟻小吏,以師大人的身份大可不必親力親為,如今他既然拿我當人,我也必定還他一個人情。”

想到這裡,心裡愈加敬重師大人,湊到師大人身邊,低聲說:“令千金姿色出眾,傾國傾城,有太妃抬舉,將來必定大有出息,師大人等着安享這份榮華吧。”

長史官雖然不敢私傳聖旨,但是話之意也是再明白不過的事情了。長史官侍奉在東安王府,又往來於宮,自然是消息靈通。東安太妃早已經將婉瑩舉薦給太后。

這份天降的榮耀若是落在其他人身,或許會感恩戴德,喜不自勝。然而師大人早洞悉朝局紛爭,怎能忍心將自己心愛的女兒徒手送給一個連皇位都坐不穩的幼帝。這不等於將女兒送進虎口嗎?

如今朝局穩穩地被太后和武安侯把持,太后幾次想要廢帝,立自己的兒子榮親王為新皇。縱然局勢暫時晦暗不明,然而師大人宦海沉浮幾十年,心當然清楚:當今聖的皇位,遲早是要讓給榮親王。既然如此,把婉瑩送給一個廢帝,這不是將她送入火坑又是什麼?更何況更何況古往今來,沒有一個廢帝有好的下場,把婉瑩推給一個前途叵測生死未卜的皇帝,師大人當然不肯。

前朝波雲詭譎,後宮也是暗潮洶湧。當今聖已有幾位妃嬪,幾位後宮主子們之間的明爭暗鬥,在朝野坊間早不是秘密。去年當今皇后的親舅與彤貴妃的堂兄,因為青樓一個歌姬大打出手,兩宮娘娘也在後宮各顯神通的大鬧一場,最後彤貴妃因僭越被連降數級,貶為九嬪之首的昭儀。看似皇后娘娘大獲全勝,可是聖向來與彤昭儀親慕,焉知彤昭儀沒有復寵那一日?若是復寵,皇后娘娘情何以堪?事情若是這樣也罷了,偏偏後宮與前朝總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皇后娘娘不得寵,多半因為她是太后本家的親侄女的關係。彤昭儀母家雖是朝廷新興的外戚貴胄,但是跟太后一黨短兵相接,那可是自不量力。因此彤昭儀得寵又能怎樣?皇后娘娘始終是擋在她前面的五嶽泰山,這輩子恐怕也翻不過去。

入得深宮不是福,這樣複雜的後宮,師大人怎麼捨得讓婉瑩進去受苦。這樣把婉瑩送到後宮,豈不是將她置身於水火之嗎?

師大人心波瀾起伏,臉堆起誠懇的謙卑,誠惶誠恐又喜不自勝狀地說道:“承蒙太妃厚愛,仲遠銘記在心,過幾日,必定登門跪謝太妃的天恩。”

長史官眉心微微一緊,心裡念叨:“這師仲遠,白做了幾十年的京官,說都說到這個份,仍是滴水不漏。太后太妃費這麼大勁兒,難道為了讓你登門道謝嗎?”心裡雖然這麼念叨,嘴還是畢恭畢敬地說:“師大人,下官只是個通傳遞話的奴才,大人您不會是想讓下官把這些話,回稟給太妃娘娘吧?”

正形堂里剛剛放置的冰山,已將酷熱的暑氣壓下去。稜角突兀的冰山,在一聲一聲金蟬的啼叫聲被消磨的圓潤光滑。看不見的水汽,帶着消逝的鋒芒,貼在黃銅冰箱,凝結成一層薄薄的朦朧。

都說金蟬脫殼之後必定一鳴驚人,殊不知世間之事福禍相依,物極必反,登高跌重。金蟬固然名噪一時,不過是曇花一現,即使躲得過螳螂的捕殺,終究是躲不過輪迴的劫數。12年蟄伏在土,無聲無息,一朝站在枝頭,名動天下。12年的蟄伏,只換來一朝的光華,師大人寧可永生蟄伏在土裡。

金蟬,鋒芒,得失,我願,許多念頭在師大人腦海侵擾。窗外的金蟬不勝聒噪,師大人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地涼意:“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復又神色如常說:“長史官如實回稟,仲遠過幾日親——自——登門拜謝太妃。”師大人把‘親自’兩個字稍稍拉長了一些,長史官雙眼閃過一絲邪魅,瞬間明白了師大人的意思。不再多問,畢竟這些朝的是是非非少知道沒有不知道得好,誰知道那些該知道?哪些不該知道?壞了別人的忌諱,丟了小命也未可知。

差事已經辦妥,長史官心也十分輕鬆暢快,拉攏師大人,這正是他此行來訪的目的。聽到師大人如此說出來,自己也放心,起身拜謝道:“師大人公務繁忙,下官不敢過多耽擱,今日之事,下官一定如實轉告太妃。”場面話說完,壓低語氣說:“師大人來日加官進爵,可不要忘了下官。下官也是私底下敬重師大人,這才願意為師大人效力。”

長史官來師府之前,只是奉命辦事兒,今見師大人如此禮遇自己,也心生孝敬之意。如此方才全了自己素日里有恩必報的品格。

師大人連連作揖,從袖摸出一張銀票,拉住長史官的手,悄悄將銀票貼在長史官的手心,說道:“長史官美意,仲遠十分感佩。能結識長史官,也是仲遠所求之快事,今日與長史官小談,幸甚至哉。仲遠日後登門謝恩,還要勞駕長史官引路通傳,這些銀子權當仲遠請長史官喝杯茶。

長史官捏住銀票,輕輕展開,‘一千兩’三個字赫然映入眼帘。事到如今,今日才不算白走一趟。笑嘻嘻地將銀票塞入袖口,換了一副親近的面孔說道:“師大人客氣了,一杯茶能用的了一千兩白銀?”

兩個久居官場的人怎能不心知肚明?看破不說破,師大人放下手,和緩地說:“沒有長史官引路,仲遠實不敢擅造潭府,此款權當長史官以後權宜之資。還請長史官勿要推辭。”

長史官此行,於公於私都是收益頗豐,心十分痛快,能結交師仲遠這樣朝權臣,也是一件不易多得的美事兒;更何況自己也是閱人無數,深知人性兇險乖覺,今日師大人對自己的情誼,絕不是逢場作戲。這樣的權臣,能有這樣的氣度海涵,將來必定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想到這裡,笑呵呵地說:“說句不知輕重的話,師大人既然拿下官當人,下官斗膽結交師大人。師大人如此破費,讓下官着實難為情,不過下官今日也不假意推辭。下官既然收了師大人的‘權宜之資’,必定會為師大人運籌帷幄。”說完畢恭畢敬地合手作揖,一句“後會有期,不必遠送。”扭身帶着門口的仆眾一行離開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