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回到東北所,不早不晚卻是晌午之前。腳踏在紫微神宮的路,親眼看着紫微神宮,也昨日坐轎子里看到的親切了許多。亭台樓閣,雕梁畫柱,紅牆珠簾,自是數不清的富貴風流。高屋巨瓴,檐牙入雲,處處盡顯皇家氣象。

步至儲麗軒,信手推門,只見齊秋麗穿着貼身的衣俯在自己的床榻,後背一起一伏地抽泣。

婉瑩遲疑地走到她身邊,猶豫地拉起身邊的被子搭在她身,手指碰觸到她的瞬間感覺冰涼無,想是剛從外面回來不久,身寒氣尚未褪去。拉開齊秋麗的棉被給她蓋。

齊秋麗覺察到婉瑩回來,哭泣之聲之方才又高了些。

婉瑩想及爹爹臨行前囑咐多次的話語,欲言又止地坐在了自己的床。只默默地看着一言不發。

好半天,齊秋麗停止了抽泣,一下子從床彈起來,揉搓着妝容早已面目全非的花臉,一面氣急敗壞,一面又撒嬌帶痴地問:“看人家哭,怎麼連一句話都沒有?”

“你怎麼了?”雖然只在一起住了一天,婉瑩憑直覺齊秋麗不是什麼壞人,無非是家世低些,兩人有些搭不話,除此之外並無其他。

不問則已,一問原本委屈的她,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繼續哭的更凶了。婉瑩猶豫着,移到齊秋麗身邊,替她抹鼻涕,拭眼淚。

這一擦,簡直把齊秋麗的傷疤給撕開,不管婉瑩聽沒聽見,連哭帶泣地說:“我第一天入宮,圖個喜慶而已,在我們老家太原,我昨兒算是出嫁了,我穿件紅衣服,是想給自己討個喜,應個景。希望自己以後也平平安安順順隨隨的。我哪裡知道陸妃娘娘的奶娘昨兒死了呢?”

原來如此。婉瑩再一回想,晨起梳妝的時候,齊秋麗一身桃紅嬌艷宮裝,腰垂碧玉色荷包。這般穿紅又配綠,算陸妃娘娘的奶娘不死,落進陸妃娘娘眼裡確實有些扎眼刺心。自己原本想好意提醒,可是齊秋麗也根本聽不進去。也沒開口。誰想到還是出事兒了。

想到這裡,婉瑩忽然在心裡感念母親的先見之明,感激母親,早在自己入宮之前,把女人們這些瑣碎的較量,言傳身教給自己。

齊秋麗只顧自己傷心,說:“娘娘什麼也沒說,她旁邊的一個嬤嬤凶得不行,叫宮女直接把我的衣服給剝下來,還罰我跪在娘娘宮門外悔過。”

‘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用在陸妃娘娘身應該是‘有其主必有其奴’,陸妃娘娘若是個和善的,怎能讓手下的人飛揚跋扈?多半是自己搖羽毛扇子,看奴才們衝鋒陷陣。婉瑩嘆息,能在紫微神宮混一宮的主位,能是一個凡夫俗子嗎?

“你不會從晨起一直跪倒現在吧?”婉瑩問。

“午膳前,小太監過來傳話,說皇午膳後會來東照宮跟娘娘閑話。正是這樣,那些嬤嬤們才打發我起來。”齊秋麗說到此處抽泣之聲更狠了。

婉瑩把被子往她身攏了一攏,食指在貼在嘴,輕輕地:“噓——”了一聲。

齊秋麗也似乎若有所懼地忍住了哭聲,四下探了一下。

“早知如此,還不如呆在太原好了,原本以為可以給家裡增添些門楣,只是看着今日的情形,宮裡我想象的兇險多了。”

“不想那麼多了,娘娘不是沒說你什麼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婉瑩自己都不相信,如此的,心也涼了一半。娘娘沒說什麼,可是娘娘若是個菩薩心腸的人,又怎會忍心,讓一個毛頭丫頭,在寒風,穿着衣跪一晌午。更何況她不是有心衝撞娘娘。想到此處,不由得那一半的心也涼透了。整個心裡里外外涼透了。

“若不是怕皇來了不好看,娘娘只怕還是不肯叫我起來。”齊秋麗也算是個晶瑩剔透之人,有些事情還是能看明白。

“陸妃娘娘恐是貴人事多,忘了你的事情也未可知,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婉瑩勸慰她,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今日之恥,永生不忘。我會好好記住這位陸妃娘娘的。”

“你別說胡話了,這樣的糊塗話,怎麼宣之於口?”

齊秋麗意味深長地看着婉瑩,說:“我知你不是長舌之人,更不是人前君子,人後小人之輩。”

“何以見得?”

“直覺。”

“多謝。”

“你不必謝我,該謝我的是陸妃娘娘!”齊秋麗說。

齊秋麗說出這句話,連婉瑩也莫名其妙。

“此話怎講?”

“皇半年多都未踏過東照宮半步,我一入宮,怎得皇來了?你說陸妃娘娘是不是得謝謝我?”說完破涕而笑。

這番話,說得陸妃娘娘十分不堪,齊秋麗受辱的憋悶,也宣洩出來。婉瑩也裝作無奈的笑着說:“原來如此。”

女孩子的悲傷來的快,走得更是匆匆,齊秋麗的傷感很快平復了。

“昨兒我該想到這陸妃娘娘不好相與。一來二去竟忘了?”

“昨兒?昨兒咱們剛來!”婉瑩說。

“你不知道,我昨兒夜裡給你找吃的,找到廚房,剛好碰見小太監端着爛杯子爛碗兒,說是陸妃娘娘自己個兒砸的。”

婉瑩頭一回聽着這事兒,也不甚感興趣,固也沒接話。

“我算明白了,這陸妃娘娘是想皇想得,這才砸了碗碟。肯定是。”

婉瑩無意和齊秋麗嚼舌根,推說出恭,斷了齊秋麗這個話題。

冬日的午後,宮裡也沒有什麼活計,管事的嬤嬤們估計早不知湊在那個旮旯里賭錢吃茶去了。齊秋麗拿出了從老家帶來還未完成的刺繡。

婉瑩倚着窗,捧着一本自己抄寫的《樂章集》,翻開正是那首《八聲甘州》‘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不禁淚如雨下,往昔讀離別之詞,總覺得作詞之人未免誇大其詞,如今身臨其境,才覺得無論多麼嘔心瀝血之句,都道不盡心的離別之苦。‘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說。’一句更是將心無限的悲涼道盡。

離別難,世道更難。‘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來年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悟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婉瑩,倚欄杆處,正恁凝愁。’正因世道艱辛,才會倍加懷念,正如眼前一樣,在家的時候,總盼着什麼時候才能從那偌大的牢籠里出去,等真正出來之後,才發現《八聲甘州》里的苦辣酸甜都妥妥的藏在字裡行間里,非親臨其境者,意不能達也。

“我的師大小姐,你這是怎麼了,一會兒好端端的,一會兒又哭哭啼啼的。”秋麗半天,開口說道。

婉瑩被她說破,心裡些許有些懊惱,說:“好好綉你的花。”

日落西山,傍晚時分,屋裡漸次冰涼起來,披在身的夾棉褙子早已沒了暖意,秋麗拿了幾塊炭,放進幾塊引火,拿着打火石,不多會屋子又暖和起來。她依舊做她的陣線,婉瑩還是沉浸在婉瑩的婉約詞。

半天無風,焦頭爛額偷了半日的清閑,倒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