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端在齊秋麗的左手裡。右手皸裂的口子,在暗色綢布帘子颳了一下,疼得齊秋麗收回自己的手。齊秋麗喘出來的大氣,吹着那根被扯出來的絲線,像燭光一樣搖曳。

這一點火星,總算融化了齊秋麗心冰山的一角。自幼父母雙亡,跟着伯父討生活,又遭伯母欺凌nuèdài,好不容易進了宮,陸妃娘娘日日折磨自己,若不是家還有一個幼弟,齊秋麗真的活不下去。

那日午,陸妃娘娘吃的蓮子羹里飄進一根頭髮,陸妃娘娘非要說是齊秋麗的頭髮掉進碗里。李嬤嬤不由分說,拿着雞毛撣子打過來。

可憐齊秋麗提了食盒連曾打開都沒有,生怕放涼了,陸妃娘娘怪罪,匆匆送過來,交到李嬤嬤手。焉知道是誰的頭髮落進碗里的?

齊秋麗自己心裡明白,不是自己頭髮掉進蓮子羹里,也不敢為自己分辨,咬着牙忍着雞毛撣子,一下一下落在自己身看不見的地方,一聲不吭。她從小被伯母打慣了,她知道越是喊叫,打的越重。

在家挨了打,怕嚇到弟弟,打碎了牙咽進肚子里,只為不讓弟弟驚恐擔心。這樣一忍是十年,以至於她每次挨了打,反倒不挨打的時候更容易開心。在家哄弟弟,在宮裡只當哄自己,齊秋麗心裡這麼對自己說。

算為了弟弟,也一定在宮站住腳……可是,可是,紫微神宮真的太冷了,她有點挺不下去。

那日婉瑩摔門出去,她流着淚又偷偷地拿出了,那條稍稍有些發黃的白綾。她不是要吊,每次路走不下去的時候,她總會拿出來看看,看看自己落在面的眼淚,想想自己一路走過來的艱辛,能生出一些活下去的勇氣。更何況,家的弟弟,還指望着自己呢!自己若是死了,弟弟怎麼辦?她不是不想死。她是不敢死。

此刻的齊秋麗,聽見屋內婉瑩跟張公公求情。眼碩大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是此時此刻,她覺得:活着,也不是那麼絕望和無助。

在張公公出門之前,她急急地蹭進隔壁的房間。

“又是給‘師小姐’端茶煎藥?”隔壁宮女沒好氣的說。

齊秋麗進門之前擦乾了眼淚,說:“好姐姐,你若以後身不自在,我也給你端茶煎藥,好不好?”

“你還是別咒我了,我不指望你伺候我,我只是看不慣她那副矯情的樣子,好像大家欠她似的?”

“小聲點兒,張公公在在隔壁。”齊秋麗說。

“怕什麼,聽不到的。你也是,不識我挑撥你們,咱們都是一樣的宮女,你憑什麼整天給她端茶倒水,擺飯洗碗?她沒長爪子嗎?”

“好姐姐,真真是張厲害的嘴,她生病了,我照顧她不是應該的嗎?不是妹妹咒姐姐,姐姐若是身不自在,也希望身邊有個端茶遞水的,對吧。”

“我說你不過,我可是為你好!”

“知道了,好姐姐。張公公好像要走了,我得回去了。”

“你去,你快去,你快去給人家當牛做馬,當下人丫鬟。”

齊秋麗憨笑着,也不辯白。待張公公走遠,端着薑湯回屋。

次日清晨,齊秋麗依舊興緻勃勃地去了東照宮幫廚送飯。婉瑩也早早地起身梳洗完畢,百無聊賴地擦拭着一個粗糙的白陶花瓶。隔着茶白色的窗紙,隱隱看見窗前的那一株玉蝶梅好似開了。輕輕地推開窗,果然如是。昨兒聽齊秋麗說,還是含苞待放,一夜寒霜之後,那花苞十停竟開了七八停。

枯灰的枝幹,綴滿了朵朵白梅,有盛開怒放的,有含羞半開的,還有包的密密實實的骨朵兒。真是好看。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林逋《山園小梅》正應此情此景。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從影壁後傳來,越走越近。

“是你。”婉瑩扭頭,賀佑安站在幾步開外。

“是我。”賀佑安走到玉蝶梅前,盯着婉瑩。

兩人這才算是第一次正式意義的見面,可是又覺得像是認識了幾生幾世一樣。婉瑩不用問‘你是誰’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賀佑安。賀佑安心裡也篤定婉瑩知道自己,所以也不報名諱,只說‘是我’。

‘是你’,帶着些救助自己的感激,帶着些昔日唐突自己的羞惱,但絕不是以身相許的意思。

‘是我’壓下了心萬縷相思肝腸,按住了立刻想請旨賜婚的衝動,只為好好記住眼前朝思暮想的一刻。

短短的四個字。四目相對,兩人無言。婉瑩無言,是少女的嬌羞;賀佑安無言,是看也看不夠的眼前人,不忍說話,打斷了自己熾熱的情絲。

婉瑩覺得賀佑安倒是個不錯的男子,若是做得藍顏知己,也算是一件圓滿的事情。他通詩書,懂自己,往往自己他嘴所說的,正是自己心所想的。但是這種感情,有異類於兩情相悅,婉瑩知道,他不是那個讓自己見了動心的男子。她的‘知心人’還在那個落滿櫻花雨的夢裡。她要等,等那個讓她心動的男子從夢出來,對自己說:“我等了你三生三世……”

賀佑安心裡的千秋,跟婉瑩卻是另一番風景。好不容易找到了朝思暮想的夢人。找不到她的時候夜不能寐,找到她了更睡不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顧不宮規大忌,冒冒失失地闖進了儲麗軒。

她果然是自己想象的樣子。一樹疏梅,半院殘雪,她半遮半掩地倚在小軒窗下。嘴裡念的詩,正是自己來時路心默默吟誦的那首。如此難道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么?

良久,賀佑安心疼地問道:“小姐,風寒可好些?”

“前日幸蒙將軍救助,奴婢在此謝過。”婉瑩端的是一江水,兩邊岸的心思。縱然我是在水一邊,你也只是在我心水之外。

剛才兩人的還近在咫尺,這一句話,又生生的讓兩人遠隔天涯,成為路人。

賀佑安聽出了話的距離,不卑不吭地走到窗前說:“半年未見,小姐別來無恙乎?”

“將軍,可是說笑,奴婢前日才蒙將軍救助。”

賀佑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婉瑩,一動不動。他要把自己也變成水,流到婉瑩的心裡。

婉瑩嬌羞地低下頭,羞怯地轉身,只覺得兩頰微熱,煩亂不已。然而這煩亂卻不是心動。

“不會錯的,是婉瑩小姐。小姐的玉影在深深地刻在了賀某的心裡,一刻也不曾忘懷。”

聽得他這樣露骨的話語,婉瑩臉如火燒。小小的軒室內,還未籠火爐,婉瑩額頭已經微微冒出一層薄薄的香汗。

“將軍說什麼,奴婢聽不懂。”婉瑩平息了內心的五味雜陳,緩緩地說道。

“你忘了嗎?那日令尊壽宴前夜,你我在荷花燈邊……”

婉瑩怎麼會忘記,但是也不想讓賀佑安誤會,只說:“奴婢不知道將軍所言是何事……”說完婉瑩放下軒窗。心煩意亂地坐在窗前。

“我知道你沒忘,我從你的眼神里看出來了。”

果然自己的眼神心思,沒有逃過他的目光。

“將軍記錯人了吧?”

“別人或許會吧,但是婉瑩小姐,在下是不會分辨錯的。”

“為何?”婉瑩大着膽子,支支吾吾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