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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大人暴怒的如同一隻獅子,狠狠地把崔姨娘拎起來,咬着牙瞪了半天,重重地向後甩開,嘴裡厭惡地說:“帶着婉蘋趕快滾,滾……”

高姨娘聞聲趕來,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看着師大人盛怒之,也不敢進來。只探着腦袋往裡巴望。

崔姨娘像一隻受傷的小兔,驚恐地跌在婉瑩的床,復又茫然驚慌地輾轉起來,拉了拉師大人的手。她心裡甚至還在想:自己在師府風光了十年,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師大人從來都是當著別人面會訓斥自己蠻橫,但是兩人獨處一室的時候,依然會對自己百依百順。只要自己裝可憐,求一求老爺,天大的事兒,都能化解,百試不爽。

然而這一次師大人卻是狠狠地甩開了。帶着厭惡和痛恨的表情。

整整十年,崔姨娘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刁蠻俏皮的明媚女子,十年,不知不覺間,師大人的寵愛放縱間,崔姨娘已經從刁蠻俏皮變成了撒潑使壞,明媚的女子也變成了母夜叉。

這一記耳光,讓林,高,李三位姨娘心裡敏感地意識到了一件事情,那是:師府里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姨娘,終於從盛寵的光環跌落下來。起別人漸次消失的寵愛,崔姨娘這次摔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崔姨娘似乎也讀懂空氣的悲哀,看着昔日百依百順的臉,如今怒不可遏地看着自己,絕望悲哀無助地看了師大人一眼。拉着大哭的婉蘋,灰溜溜地離開閣樓。

高姨娘拉着婉芬回去。婉芬大叫着說:“我不走,今兒林姨娘說留我吃飯。”

“饞嘴的東西,你爹爹生氣了,你還只顧着吃。”

師大人落寂地坐在床邊,艱難地擺了擺手,說道:“都回去吧,菜做好了給婉芬送過去。都散了吧……”

高姨娘拉着婉芬,李姨娘擁着婉蓉。奶媽扯着婉婷,依次下了閣樓。

紅芙和綠蓉,撿了地的杯子。從外面關門。屋裡只留下一家三口。

林姨娘走到師大人身邊,輕輕地說:“老爺也該自重,生氣也得看看自己的身體,年前才把病根兒壓下去,再動肝火身體怎麼能受得了。”

師大人嘆了一口氣說:“都是來討債的!我這條命多半要毀在他們手裡。”

“老爺,生氣歸生氣,不要說這種喪氣的話。大正月里的,要晦氣的。”

師大人苦笑一聲,悵然說到:“我如今還怕晦氣嗎?”

“老爺,年還沒過完,怎麼如此消沉?”

師大人從懷掏出一張書遞給林姨娘,婉瑩也湊過去。貼在林姨娘的手邊,從頭到尾一字不拉地看了兩遍,這才不可思議地問師大人,說道:“爹爹,會不會搞錯了?”

林姨娘也憂心忡忡地坐在師大人身邊,疑惑地問:“老爺,這其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好好的怎麼忽然連貶sānjí?連九門提督也給摘了?”

“去年雁門關截住了一個細作,在他身搜出了許多朝廷機密件。雁門太守不敢自專,連夜押回京城,結果這細作在途咬舌自盡了!”

“這事兒,我前幾天聽崔姨娘說了一嘴。”

“原本這件事兒原本讓一干大吏人心惶惶。宮裡紫宸殿的太監宮女們挨個查了一遍,也打死了幾個。總算是不了了之。”

“怎麼最後查到老爺頭?”

“還不是高家那個不成器的大爺!”

“不會是那個戒指給老爺惹的禍吧?”

“不是他還能是誰!高家大爺拿着咱們府里的戒指,去閣老柳家妹妹的珠寶鋪里變賣,結果柳家拿這事兒到處煽風點火,咱們是有嘴說不清了。”

“老爺,咱們既然是清白的,為什麼不去部里說清楚?”

“這年頭怎麼能說清楚?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更可況我坐在這個位子,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咱們沒做,能說得清楚,這樣不明不白,裡通外國可是大罪啊!”

“左右都要咬出來一個人,大家才能放心,一直人心惶惶,也不是事兒。”

“老爺,咱們不能背這個黑鍋啊。裡通外國,可大可小,萬一眼下咱們息事寧人,還有人揪着不放,大做章,咱們忍氣吞聲,豈不是授人以柄。”

師大人眼看着林姨娘已經開始着急憂傷,又不能把太后之前說的實情相告,只能無奈地說:“這事兒怎麼說啊,越描越黑,越是趕着去說,反倒落了嫌疑。朝廷也只是疑心而已,如果真的坐實了這件事情,又怎麼會是降級這樣簡單?”

林姨娘嘆了一口氣,眉頭緊鎖,臉微微轉向自己的肩頭,哀哀地說:“老爺自己能想得開,我放心了。我怕老爺自己想不開。”

師大人臉擠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暖暖地對林姨娘說:“我也怕你擔心我,所以誰也沒說,先跟你說。官場的事情,升升降降,高高低低,我也不在意了,我只求咱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行。”

“老爺,十年前,老爺卸了一品將軍職,老爺那段時間着實消沉得厲害,別人看不出,我是老爺的枕邊人還能看不出嗎?老爺白天一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算降級依然給朝廷死命賣力。只有我知道老爺夜裡嘆了多少氣,失了多少眠?”林姨娘說著,自己拿帕子擦掉眼淚。生怕師大人看到觸景生情。

“我這幾年漸漸明白一些道理,四十歲的時候還是太年輕,會失落。如今不會了,看開了。況且這次是我自己有嫌疑在身。朝廷若不降我的級,怎麼能服眾呢?”

“爹爹,有是有,沒有是沒有,爹爹這樣委屈自己,青兒也看不下去。”

“好孩子,你的孝心爹爹明白,只是官場的事情,粘粘連連,溝壑縱橫,別為了爹爹,讓王爺為難。”

“爹爹,這麼欺負人怎麼能行?”

師大人心欣慰,臉爽朗一笑,撫着婉瑩的肩膀,說道:“爹爹累了一輩子,這樣也好,做一個閑官兒,從此也能少操些心,可以安享清福了。”

“青兒,這事兒你要聽爹爹的話,不能隨便干涉,你明白嗎?”林姨娘囑咐婉瑩。

“娘,爹爹這樣被人欺負了嗎?”

“傻孩子,誰欺負爹爹了,朝廷這是保護爹爹,你若真讓王爺插手,事情反而棘手,裡通外國,這是死罪啊。到時候輕則抄家流放,重則滿門抄斬。估計吏部和刑部也是考慮到王爺的面子,這才輕輕拿起輕輕放下,算是給那些攪混水的人一個交代。”師大人淡泊地說。

“柳家是之前跟婉蓉姐姐提親的柳家嗎?”

“正是那個柳家。”林姨娘說。

“無恥,卑鄙!這世間怎麼會有這種少廉寡恥的人,還做了當朝閣老,真真是玷污了讀書人的品格。”

“青兒,這話可不敢胡說,柳家是朝清儒的領袖,這幫人咱們也是惹不起啊。”林姨娘說。

“是啊,咱們大周朝重武輕,柳家是拿爹爹做章,鼓動士出身的朝臣dànhé爹爹。柳家跟咱們家是兒女姻親的過節,這些都是小事兒,但是朝臣不滿輕的局面,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夙願,柳家正是看清楚了這種局面才能一呼百應,他們暗串聯了七八十位官,聯名給皇陳情,要挾刑部嚴懲此事。”師大人笑着說,彷彿被dànhé被貶斥的不是他自己。

“柳家難道是因為咱們不跟他們結親才懷恨在心嗎?”婉瑩問道。

“算是吧……”林姨娘不知可否。

婉瑩見林姨娘含糊其辭,有些慍意地說:“還是高家大爺拿出去那枚戒指,讓人抓住了把柄?”

“高家大爺是咱們親戚,別人花大價錢從他手買走了戒指,當時我有些疑心,向來做買賣的,都是低價買高價賣,這一個紅寶戒指竟然賣出了一千兩。”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咱們再說也無妨,調令已經下來,明兒我去衙門收拾行李,往後能天天在家看書寫字,養花逗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哉?”

婉瑩似明白,也似不明白。好像聽懂了爹娘的話,但是又聽不懂裡面的厲害。見爹爹能如此坦然面對,又再三囑咐自己不要插手此事,也不再糾結。或許正想爹爹說得那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爹爹此能安享清閑也是極好的。

釋然之後,婉瑩走到茶几前,拿了兩個茶杯,沏茶給爹娘飲用。

“衙門裡的幾位師爺如何安置?”林姨娘問

“還照常養着吧……他們跟了我十幾年,一下子推出去,沒了進項,日子不好過,讓家裡賬房照常給他們月銀。回頭我跟管家說一聲,家裡的清客門人多一倍行。”

“老爺歇會兒吧,跟閨女喝盞茶,我去看看廚房,順便把這事兒跟管家交代一聲。”

“行,你去吧……”

婉瑩捧着茶水,還未交到師大人手,只聽師大人又說:“玉心且慢,你既去找管家,順便捎帶着交代他另一件事兒。”

林姨娘收回已經邁出去的前腳,轉身說:“老爺吩咐……”

“讓管家在門人們住的小院子里,收拾出來一間屋子。”

“嗯,知道了。”林姨娘並不問理由。

“衙門裡的王師爺,跟了我七八年,到現在還沒成家,之前一直在衙門裡將,如今住不成,在咱們家給他尋個屋子先安置下來吧……”

“嗯,知道了……”林姨娘點頭答應。

師大人解釋道:“這個王師爺跟梅姍家有些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戚關係,既然跟家裡有些關係,先讓他住在家裡吧……更何況前幾日聽到風聲的時候,他也有些為難地說沒地方落腳。”

“知道了,老爺……”

林姨娘合門而出,婉瑩將第二道毛尖奉在師大人手裡。

師大人喝了一口,悠然地說:“浮生偷得半日閑啊……”

婉瑩見爹爹能悠然自得地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心裡也是寬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