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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大人還是在處決崔姨娘之前,被李姨娘拐彎抹角地告知了這件事情。林姨娘緊張地早早地請了太醫候在惜珍閣廂房裡。

“老爺,怨我們一直瞞着您,也是不想你聽見傷心,原本我們也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那個姘頭住到咱們家裡來,兩人這樣下去,遲早傳到外面。所以我們沒跟老爺說,自己動手了。”

“你們早知道了?”

李姨娘咬着嘴唇不啃聲,半天磨磨唧唧地說:“老爺,除了您,誰不知道啊?你問問林姐姐,她若不知道的話,也算是我言過其實。老爺,是您自己寵過頭了。您想想,您三月份兒把她接進府里,還不到八個月紹松生出來了。”

林姨娘皺褶眉頭說:“妹妹,老爺剛喝了葯,少說兩句吧……”

師大人躺在一張躺椅,厚厚的毯子蓋在身,胸前稍稍有些起伏。林姨娘見狀覺得不妙,趕緊篦了一碗參湯端到師大人手,藉著交給師大人的一瞬間,林姨娘捂了捂師大人的手。

師大人抬頭看了林姨娘一眼,明白她是讓自己不要動氣。呷了幾口參湯,胸前的起伏逐漸平復。林姨娘提到嗓子眼兒的心也算是慢慢裝進肚子里

師大人端着參湯,異常的平靜。過了許久又放到嘴邊,對李姨娘說:“祖的老規矩,沉塘。城郊的田莊里有幾處魚塘,扔到那吧。他家裡沒有爹娘,叫她兄弟們去田莊收屍吧……”

“老爺,昨兒跟她幾個兄弟說了,都不願意管這事兒。還說她風光的時候,只顧着自己吃肉,不管兄弟們的死活,如今做了這樣敗壞祖宗名聲的事兒,才想着讓他們去擦屁股?”

“……”

“老爺,她那一雙兒女怎麼辦?”

林姨娘剛剛裝進肚子里的心臟,又提到嗓子眼兒。

“送到江南老家,隨便找個本分的人家,給幾個錢打發了。”

“哎,明白了,奴家這把這兩件事兒給辦了。”

“還有事兒嘛?”

“哦,沒了老爺。”

“沒事兒,走吧。”

“老爺,那我下去了,您歇着吧。”

看着李姨娘走遠,師大人有氣無力地對林姨娘說:“去把管家叫過來。”

一柱香的時間,管家穿着馬褂,提着長袍,匆匆忙忙地來到惜珍閣。進到暖閣里,垂手站立在師大人幾步之前。

“你的差事辦得越來越好了。”師大人嘴輕輕地說。

管家急得趕緊跪下來,臉憋得通紅,嘴蹦出話來:“老爺,您打我吧!您打我吧!”

“這麼大的事兒,弄得人盡皆知,你是不是嫌我老糊塗了?”

管家額頭,冒出一層汗霧,趴在地說:“老爺,我是家裡的家生奴才,一輩子您一個主子,奴才這次也是被逼的沒辦法,讓人將了軍,騎虎難下了。”

“到底怎麼回事兒?”

“那天李姨娘帶着幾個婆子說,自己有個親戚來投奔自己,現在正住在城郊的客棧里,讓我速速去親迎。我不敢耽擱,也不敢問是哪門子的親戚,慌慌張張地趕到地方,哪裡知道小姨娘在屋裡頭啊?我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直到幾個婆子把小姨娘裹着床單扛出來,我這才一頭懵,趕緊讓小廝們把王師爺捆起來裹着布,扔到家裡馬廄里,等候老爺發落。”

“照你這麼說,只有家裡這幾個婆子和小廝知道?”

“家裡應該是這幾個婆子和小廝,外面那個客棧在城南根兒,周圍也沒啥人煙。”

“知道了,該怎麼處置你明白。”

“哎,老爺,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將功折罪。”

師大人了卻了心事之後,躺在躺椅沉沉地睡去。林姨娘抽空去廚房拿了一碟蜜三刀,提着食盒來婉瑩的閣樓。

一進屋打法紅芙綠蓉和齊秋麗到外面幹活。

“這是你喜歡吃的甜餜子,午飯沒吃吐了,過來吃糧兩塊兒吧……”

婉瑩拉着林姨娘坐在床頭,煞有介事地說:“青兒昨兒夜裡夢見崔姨娘被人勒死了之後才扔到池塘里。”

林姨娘狐疑地看着婉瑩,說道:“別胡說,她現在還在柴房裡關着呢,老爺剛吩咐讓送到京郊的田莊。”

“娘,青兒昨兒真的夢見崔姨娘被扔到漁湖裡,身子都被湖裡的魚吃乾淨了。”

“胡說八道,再這樣娘拿戒尺打你手心兒!”

婉瑩不敢再跟林姨娘說自己那個詭異的夢境,只是心有餘悸地對林姨娘說:“娘,青兒那年溺水,是崔姨娘在背後推我的,青兒可能無意間撞見了,她和那個男的,在後花園拉拉扯扯地說,紹楊不是爹爹的孩子。然後崔姨娘推青兒跌入湖。”

林姨娘心思和眼神一沉,陰光森森地說:“果然是她。”

“娘心裡應該明白吧?”

“說明白總是只是個影兒,那年你落水之後,崔姨娘隔三岔五地過來探望,話里話外挑撥說是高姨娘‘監守自盜’自己推你落水,然後再救你。”

“晴兒略略記得落水的時候,看到高姨娘在荷塘對面,不可能推青兒的。”

“娘知道,她不會。雖說她跟娘有些齟齬,但是她心裡明白娘並沒有對不起她。而且娘認識了她這麼多年,也知道她是什麼人,心不至於壞到那個地步。”

“娘,還有一件兒事兒,我昨兒聽李姨娘和太太的口氣,怕是早知道這件事兒了,連高姨娘好像也知道的樣子,對么?”

“怎麼說呢?一家子,恐怕你爹爹不知道了,你爹爹又溺愛紹楊和婉蘋,所以我們也不敢胡說八道。”

“娘也知道?”

“她來府的時候,八成已經懷了孩子,頭一次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她忍不住吐了。女人孕吐至少得懷半月或者一個月的時候才會有癥狀。”

“娘,你不是說過女人壞了孩子會吐嗎?”

“那時候她才進府第二天,怎麼可能呢?”

“原來如此!”

“估計那個時候,太太和李姨娘留了心眼兒,至於高姨娘怎麼知道?估計跟她姐姐妹妹這麼幾年,多多少少也能抓住一些蛛絲馬跡。”

婉瑩着一杯清茶,吃了幾塊蜜三刀。林姨娘見婉瑩吃東西,心滿意足地下樓忙活嫁妝。

當天下午,師大人一覺醒來,一反常態地平靜。讓管家連晉將高姨娘帶走,從此無事不能再出東寶樓一步。婉芬暫由趙姨娘照看。

眾人不解這一舉動的意義。師大人亦不解釋。

沒有婉芸,家裡再無一人出來為高姨娘說話。最近和高姨娘要好的李姨娘,自顧不暇尚且不能,哪裡還顧得為她分辨。

這場捉姦的醜聞風波,隨着往來賀喜送禮的人群,遺忘在東寶樓里最偏僻的屋舍里。李姨娘雖然僥倖沒有被牽連,但是也是終日惶惶,夜不能寐。

偏偏此時宮裡傳出消息,婉芸晉陞貴儀月余,又得封號“貞”,突降殊榮,風頭正勁,在宮怕也是炙手可熱。

不過十日是大婚之日,林姨娘坐在火爐邊,手裡縫着一件蜜合色的棉綢寢衣,銀白色的錯紋正是夏日裡見之便覺涼爽的竹葉。林姨娘說:“素錦雖好卻不吸汗,不綿綢,夏日裡晚穿着這個睡,貼身舒服也解乏。

婉瑩心裡感慰,腦袋裡卻是另外的事情:“德言周正曰‘貞’,恆德從一曰‘貞’,芸姐姐這個封號的確是極好的。”

林姨娘也不抬頭,思緒專註於手裡的針線,細細密密的針腳,藏在綿綢原本的紋路里,若非仔細辨認,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

“貞字於女子自然是節操貞純,情性淑靜的美譽,但是若是於男子則有剛正不阿,寧死不屈的勸誡。《論語》說:‘君子貞而不諒’,司馬遷《史記》云:‘貞女不更二夫’。諸葛孔明更是勸慰幼主,親近貞良死節之臣。婉瑩私心想着,皇隆恩,選‘貞’字做芸姐姐的封號,怕是大有用意呢。所謂忠貞之臣不事二主,多半是在敲打爹爹吧?”

林姨娘頭也不抬,溫聲說道:“青兒說的不錯,歷來晉封貴儀的小主,不管之前有無封號,無不冠以母家姓氏。皇若是獨寵婉芸,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晉陞她。此刻賜婉芸‘貞’字,無非是想讓別人知道這是給她的殊榮,既是殊榮難免落了刻意的嫌疑,既是刻意竟像是做給別人看的東西。”

“這個別人,不是爹爹么。”

林姨娘娘點點頭,依舊埋頭於手裡的針線,好一會,說:“娘煩惱的卻不是這個‘封號’。”

林姨娘不說,也婉瑩猜的**:幾日里,許多熟識的誥命貴婦,因為婉芸驟然獲殊寵,趨炎附勢,巴不得結交這位皇帝新晉寵妃的母親。可是爹爹依舊不肯鬆口,所以下人們也都含糊其辭,遮掩而過,對外只稱,貞貴儀小主的母親舊疾忽犯,所以不能接受來往道賀。

原本這樣的門庭若市趨之若鶩,自是高姨娘在家裡耀武揚威的好時機,奈何,她困在東寶樓,一步不能出,沒人知道爹爹心是怎麼打算的。

想到此處,心裡突地咯噔一下,彷彿是有什麼事情絆住了思緒,可是又理不出頭緒,到底是什麼呢?分明是和婉芸有關,到底是什麼呢?

婉芸交代的盒子。千頭萬緒終於在一個記憶的死角里,找了出來。

“娘,出宮前,婉芸有個盒子要交給高姨娘。”

“什麼盒子?”

“大約是銀錢首飾之類的吧。”

“你說什麼?偷運宮財物可治罪的。哪個箱子,你拿過來。”

正巧爹爹樓,聽見母女說話,進屋便說:“治什麼罪啊?說來聽聽,看老夫這個被罷了官的順天府尹斷得斷不得?”

爹爹沒有聽見來龍去脈,以為林姨娘在訓誡婉瑩,故意開玩笑緩解氣氛。

林姨娘取出爐子煒着的茶壺,倒了了一杯滾滾的茶水,遞到師大人手。口說道:“老爺暖暖手,才剛好些,怎麼又走動?哪裡是什麼案子啊,青兒出宮前,婉芸給了一個箱子,說是交給高姐姐。”

師大人您托着茶碗,輕輕地揭開茶杯蓋子,一股清煙裊裊暈出,幽幽地茶香若有若無的飄散開來。

婉瑩托着盒子,放在小几,師大人抿一口茶,說:“打開。”

“爹爹,這是芸姐姐給高姨娘的盒子。”

“叫你打開你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