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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佑安依舊是靜靜地躺在哪裡,毫無聲息,婉瑩不相信,那個摯愛自己的賀佑安能輕易丟下自己。賀佑安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安危,如果他知道自己活不成,肯定也不忍心就這麼死了。

“你說過會保護我,如今追殺我的人還在京中,你死了,我怎麼辦?”

婉瑩趴在賀佑安身上,尚未退卻的體溫,融化了婉瑩心中千年的堅冰。三生三世的煎熬,他們用陰陽兩隔的方式擁抱在一起。

曹將軍的暴躁漸次消散,帳篷里所有的人被這段刻骨銘心的虐戀震撼。活着不能相愛,死了才敢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婉瑩死命地嚎啕,不停地拍打,陰陽界下,賀佑安沉睡的心臟,滿滿開始微弱的跳動。

他不能就這樣扔下婉瑩,就算這一世無法相愛,那也要信守承諾,默默地保護她。

微弱的心跳,引起了婉瑩的共鳴,趴在賀佑安心頭,婉瑩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了裡面的振動。

“他沒有死,他還活着。”

婉瑩詐屍一樣拉着郎中,按在賀佑安身邊,讓郎中診治。

三根手指不費吹灰之力找了跳動的脈搏,郎中嚇得一下子倒蹲在地上。

剛才十幾個郎中都下了死亡的判斷,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賀佑安竟然起死回生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皆非情之至也。

盛情之至,賀佑安起死回生。

看着郎中們忙作一團,婉瑩淡然地消失在中軍大帳。

若是死,她能輕而易舉堂而皇之地說出口。若是生,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絕口不提。

炙熱的驕陽下,下了一場太陽雨,婉瑩笑着頂着太陽淋着雨,帶着盛世如春般絕美的笑顏回到了勞軍營。

“賀將軍醒了。”婉瑩第一個見的是崔鶯兒,她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最想知道的人。

崔鶯兒奪門而出,顧不上許多,直直地跑進了中軍大帳里。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面孔。

崔鶯兒沒有過多的奢望,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就被士兵們駕着扔了出去。

太陽雨中,崔鶯兒癱在地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臉。

經歷了一場生死,中軍大營終於又恢復了平靜,夜夜笙歌的勞軍營里,將之前所有遺失按捺的狂亂統統宣洩出來。

鶯鶯燕燕了十幾日,中軍大帳里,傳出賀佑安已經能下地行走的消息。

已經入了初秋,早晚天涼時,婉瑩都在外面套一個夾襖。高聳的小腹,已經遮也遮不住,夾襖最下面的兩粒盤扣,說什麼也扣不上了。

“如今已經五個月的身孕了,娘子的肚子好像比先前大了一圈。”崔鶯兒如今和婉瑩,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

婉瑩輕輕地摩挲着自己凸起的小腹,欣慰地笑着說:“這幾日孕吐似乎也停了,也好,沒那麼難受了,天兒也涼快,身子總算能松泛一下了。”

婉瑩說的是天氣,實際上是賀佑安的病情,芸娘一日幾趟往中軍大帳處打聽,賀佑安已經基本痊癒,這幾日每日還能跟幾位將軍們說上一個時辰的話。

“孩子大約年節時候能落草,也不知道那個時候,仗能不能打完?”芸娘拚命地趕製一件寬大的夾襖,一邊走着密密的針腳,一邊望着榻上翻滾的紅芙。

“紅芙,你沒事兒吧?”

昏黃的油燈里,婉瑩看出紅芙的異常,走過去,還沒靠近,就聞到一股血腥的味道。

大驚失色的婉瑩,一把掀開蓋在紅芙身上的毯子,下身流出來的鮮血,已經染紅了身下的氈子。

“我娘沒給紅姑娘葯啊!”崔鶯兒立馬意識到流血的原因。

芸娘丟下手裡的針線活計,趕緊踱過來,鮮紅的血跡,在紅芙翻滾中,一隱一現。

“紅芙,怎麼回事兒?”

劇痛中的紅芙,滿頭大汗,死死地用胳膊擠壓着肚子,說道:“我跟勞軍營里的老鴇子討了一副葯。”

“你怎麼這麼傻!”婉瑩和崔鶯兒異口同聲。

將一個生命從自己身體里剝除,如同是用刀,在血肉上一點一點割下來,怎麼會不痛?

芸娘驚慌失措地跑出去,死命將正在數銅錢的老鴇子給拽過來。

老鴇子手裡拎着還沒來得及放下的一串銅錢,望着紅芙的樣子,滿不在乎地說:“疼就對了,不疼,孩子怎麼掉下來?那是她身上的肉,又不是水泡里夾得尿,哪能說下來就下來?”

“芸娘,趕快去請一個郎中吧,紅芙疼成這樣子,就算是要一副止疼的葯也好啊!”婉瑩挺着大肚子,連連搖頭,否認老鴇子的說法。

“娘子,要什麼止疼葯,你出去隨便找個女人問一問,誰不是這麼過來的?疼就對了。疼了東西才能掉下來。”老鴇子也不同意婉瑩的說法,抖擻着錢串子,跟婉瑩辯白。

“她這樣子,估計是要疼昏了。芸娘,你快去,去請個郎中看一下。”

“娘子,你也真是小題大做,不疼能長記性嗎?光顧着做的時候爽,要不疼一下,以後還不張記性。沒事兒!等東西掉下來就好了。”

老鴇子望了望紅芙,又不耐煩地看了一眼婉瑩,拎着自己的錢串子,直接走人。

紅芙無聲的在床上打滾,身上,氈子上的血跡也不斷擴大。

“還是請個郎中吧,芸娘,你看紅芙的血越流越多。”婉瑩趴在紅芙身邊說道。

芸娘抹了淚,火急火燎地出去請郎中。

崔媽媽聽到動靜,披着夾襖,神色凝重地進來。

“怎麼成了這個樣子?誰給你的葯?”

紅芙已經疼得不會說話,只是頂着肚子在鋪上打滾。

婉瑩不停地將毯子蓋在紅芙身上,紅芙不停地翻身,毯子無數次滑落。

郎中請來的時候,上衣衣襟的扣子都沒來得及扣上。只看了一眼,就衝著芸娘說道:“趕緊拉到城裡吧,遲一刻,大人也保不住。”

婉瑩被這一句話直接砸懵,剛才老鴇子還說沒事兒,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保不住了?

“你把話說清楚!”

婉瑩狠厲地喊出來,屋裡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她八成是血崩了,趕緊送到城裡找個大夫吧,早一些,或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你救救她啊,你不是郎中嗎?”婉瑩一把將準備抽身的郎中拽回來。

“我是軍醫,跌打損傷,刀傷箭傷能治,千金科我愛莫能助。”

郎中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婉瑩還是不放郎中走,放低音調哀求道:“你快給她看一看啊!”

郎中皺着眉頭,苦口婆心地說:“別耽誤功夫了,趕緊進城找個好大夫,你看她出的血,再遲,命就沒了。”

郎中說完,搖搖腦袋,徑直走了。

婉瑩怔在原地,看着已經疼昏的紅芙,衝著帳外大喊:“快來人,快來人。”

十幾個士兵,匆匆將下身淌血的紅芙放在擔架上。四五個女人,緊緊地追在後面。

紅芙流出來的血,染紅了一路上的泥土花草,芸娘和崔鶯兒扶着婉瑩,緊緊地跟在後面,寸步不離。

慌張的火把上,一隻飛蛾,視死如歸地撞過來。剎那間變成一個轉瞬即逝的火星,一倏忽便煙消雲散。

秋夜裡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削刮著婉瑩的臉,婉瑩望着昏死的紅芙,心裡如同刀割一樣難受。

“娘子,你慢點兒,當心失腳跌倒。”芸娘嗚咽着,一邊看着紅芙,一邊望着婉瑩的腳下。忽然間自己一腳踏空,一個踉蹌,直接傾倒在山路中。

膝蓋剛好磕在石頭上,芸娘顧不上疼痛,一下子爬起來,繼續攙扶着婉瑩往前走。

婉瑩只記得,那一夜的路好長好遠,好像一輩子都看不到頭的樣子。後來崔鶯兒糾正婉瑩說“其實那天夜裡,一共走了沒多遠,前後連一個時辰也不到,估計也就十幾里的而已。”

搖曳的火把忽然停了下來,婉瑩挺着肚子,一下子撲過去,大聲地喊道:“怎麼不走了?快走啊!”

十幾個士兵都沉默不語,昏黃的光線下,紅芙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十分安詳。

崔鶯兒猜到了士兵們停下腳步的原因,鬆開婉瑩的胳膊,走到前面,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紅芙的人中。

果不其然,再也沒有任何氣息從紅芙的鼻子里呼出來。

紅芙死了。

露水早就打濕了所有人的衣衫,婉瑩落寂地站在亂草叢中,望着地上的紅芙,靜靜地閉上了眼,兩條滾滾的熱淚,直接噴涌在紅芙已經冰冷的身體上。

逃了三個月,最終還是沒能逃出命。紅芙你好傻。

婉瑩雙腿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身子,轟然癱軟在紅芙的身體上。

已經冰涼的紅芙再也聽不到婉瑩的呼喊。

“你也離開我了,我們說好再也不分開,你怎麼能不守承諾?”

冰涼的秋夜中,婉瑩的嚎啕在回聲中來回綿延。紅芙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再也聽不到婉瑩對她的呼喚。

兒時的陪伴,患難中的相扶相持,還有驟然離世的悲絕,在空曠的黑夜中,交織盤旋,爆發隕落。每一次歇斯底里地喊叫,除了驚起樹上的寒鴉,再無其他。

紅芙是帶着必死的決心,想要除掉自己身上的禍害,老天爺也算是成全她了。

芸娘撲在紅芙身上,心裡為這個苦命的姑娘喊冤“為什麼讓這麼好的姑娘枉死,老天爺,你糊塗了嗎?”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