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生活是件事,在尚揚的觀念中無非就是:吃喝拉撒睡而已。

每天早上起來吃飯,需要補水果的日子早起一點,不過那也是八九點鐘的事情,吃過飯,等到十點鐘左右去水果攤,恍恍惚惚到下午三點鐘再吃一頓飯,晚上八點鐘再吃一頓,十一二點收攤回家,睡一覺醒來就是第二天。

至於所謂的理想啊、抱負啊、遠大前程啊,在他眼裡就是個屁話,如果人人都成功,這個世界哪還會是由普通人組成的?早就是一群天王老子都管不了的東方不敗了,他給自己下的定義很簡單,做一個普通人,安安穩穩的生活,別把自己搞的那麼累,男人嘛,最重要的是瀟洒…

所以今天即使提前回來,也沒覺得又多少罪惡感,多經營兩個時、少經營兩個時,差別不是很大,沒一會兒時間已經走到化工廠家屬樓,這裡可以說是整個縣裡的第一批樓房,在當時風光無兩,只不過多少年過去,老黃瓜再怎麼刷綠漆,也與新建起來新式樓房無法相比,略顯破敗。

尚揚還在為陳雨童報考省師範的事情故意不搭理她,這傻子是怎麼想的他不知道,但在社會上幾年非常明白一個道理,學校不同,初入社會的門檻不同,明明有跨到最高門檻的能力,偏偏不把腳伸過去,是莫大的損失。

在家人眼裡乖巧、在老師眼裡好學生、在男性眼裡有着如初戀般清純面龐的陳雨童,對凡事都表現的隨和膽,但在尚揚面前她從來都不吝嗇表達自己的脾氣,路過家門口,一聲招呼沒打的扭頭走進食雜店裡,像個賭氣的媳婦。

尚揚聽出腳步聲,也懶得去管,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前方几個人圍着的黑色轎車吸引。

就在前方,停着一輛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甚至不該出現在縣城裡的轎車,有穿着洗的花白背心的老大爺指指點點、有婦女彎下腰,仔細巡視車窗玻璃里、還有幾位工人抱着肩膀觀看,硬生生把一輛轎車當成展覽來參觀。

“這是瑞麒…你看字母就知道,跟電視上廣告一模一樣,沒錯,這車不稀奇,咱們縣裡有很多,要說稀奇…這個可能是新款!”

一名年紀在四十歲的中年,正在發表高談闊論。

旁邊一名婦女驚奇問道:“車跟手機一個樣,新出來的都貴,這車不得十幾萬啊?”

中年點點頭,深邃道:“差不多吧,但高配也不超過二十萬,品牌價值就在這放着,跟豐田、大眾之類的差太多,最近我也有買車的打算,考慮的就是豐田…”

“買這個吧,到時候也讓我坐坐!”

“這個夠大、實惠、能當麵包車用!”

“以後去市裡還能順路坐兩個人,二十一位,你也比別人多賺”

尚揚就站在人群里,聽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不留痕迹的笑了笑,他非常清楚在傻子的世界,最好別裝聰明人,否則很容易被人當成怪胎,再者說,也沒必要與他們解釋什麼,說了他們也聽不懂,車不車不重要,那張紅底藍字,邊框還紋着雲彩圖案的通行證就不是一般車輛能掛的起的。

收回目光,轉身要往家裡走。

沒有男人不愛車,尚揚也不例外,只不過他不會把自己搞的那麼累而已,指着賓利說成新款瑞麒,還大放厥詞的要買一輛,這種事他干不出來。

樓道里的聲控燈一直都是很大問題,修了一遍又一遍還時常出問題,今天又罷工熄火,好在此時家家戶戶都亮着燈,充足的燈光能從玻璃傳過來,不算很黑,只是樓道里的霉味讓人難熬。

腳步聲逐漸向上攀升,終於來到一個貼滿了“專業開鎖”“仿真道具”的紅油漆木門前。

他剛要從兜里往出掏鑰匙,這時,門裡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五十萬。”

“不說話,嫌少?那就一百萬。”

……

這是一個尚揚從未聽到過的聲音,語氣中充滿了蔑視、輕浮、鄙夷,乍一聽起來就會讓人覺得反感,他微微蹙眉。

一剎那間,竟然有種自己走錯了樓層的感覺,他向後退了一步,再仔細看了看門牌號,確定自己沒看錯。

可陳雨童送飯時明明有說自己母親加班,剛才進院時候的目光也完全被那輛賓利吸引,完全沒注意自己家的燈。

難道母親在家,或者是家裡來了客人?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把鑰匙拿起來,準備進去。

正在這時……

那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傲然道:“你撫養那個野種二十幾年,這是他的孩子,我沒辦法掐死、摁死,也不能阻止你們回去,但是呢,人貴有自知之明,我都能找到這個地方,你說他能不能找到?二十幾年來從未主動聯繫過你們母子,是什麼意思應該心知肚明了吧?”

無情的話猶如晴天霹靂。

讓站在門外的尚揚瞬間石化,眼睛瞪的很大,就連呼吸都在這一刻彷彿停止,身體變得止不住顫動,血氣也止不住開始翻湧,腎上腺素分泌加快,面色由健康紅潤變得暗沉如鐵。

他?

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就是那個他了吧?

那個讓母親懷孕並且生下自己。

那個讓自己從就忘記父親這個詞,變成別人口中的野孩子,不得不學會堅強,舉起拳頭回擊那些欺凌和侮辱。

那個讓母親孤獨二十幾年,不得不獨自把自己拉扯成人,受盡市儈白眼和猜疑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他,這個家庭本該是完整的。

“我跟他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他也不虧欠我什麼,至於你們的臭錢我更加不稀罕,我過得很好。請你們,立即,離開,我的家!”

“這裡不歡迎你!”

門縫裡又傳來一個鏗鏘的女人聲音,這個聲音尚揚再熟悉不過,正是他相依為命的母親,趙素仙!

那麼另外那個陌生聲音會是誰?

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家裡?

又為什麼能與母親談及那個早已被塵封在記憶里……

那個所謂的“父親”?

尚揚拿着鑰匙的手緩緩放下了,腦子裡此時好似灌了一桶漿糊一般頭大。

當一切真相只有一門之隔,他的思緒忍不住如潮湧翻滾起來。

他想知道這一切為什麼!

而驅動這種慾望的不是愛,而是深深的恨!

這時,房門裡的聲音再次響起。

“嫌錢少?三百萬,夠不夠!”

“過了這個村,可就沒了這個店”

“有了錢,你可以給他娶個老婆,生一雙兒女,然後安享晚年。這麼硬的骨氣秀給誰看?別自作清高了!五百萬!這是我的底線,你們也就值這麼多錢,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臉不要臉!”

陌生女人冷哼一聲,不屑的笑了笑,蔑視的話語透過房門異常刺耳。

臨近飯點,趙素仙擔心尚揚提前回來,撞到這一幕,只想趕緊結束這一切,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及過那個男人,也不想因為任何人,破壞尚揚的人生軌跡。

自己沒有權利擅自為他做主。

他應當有自己的人生。

自己就是一個悲劇了,沒必要尚揚延續這場悲劇。

空氣好像凝固了,沒有人再說話,靜到尚揚此時清晰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他雙手緊緊攥着拳頭,甚至指甲將手掌摳出了血來自己都渾然不覺。

自己從未想過,一向溫和勤懇的母親居然有這麼剛強的一面。

母親越剛強,在他的心裡對“父親”的恨就多一分。

從孩童到青年,從正月初一到大年三十,從曾經的吃糠咽菜,到今時今日的不算山珍海味,但也雞鴨魚肉俱全,都是母親一個人扛起這個家一直往前走。

一旦自己打開門,又讓母親至於何種境地?

“請你離開。”趙素仙說話的聲音堅決乾脆,彷彿是在下最後通牒。

“離開?”

“好呀。我走可以,不過我不希望以後在任何地方再見到你和你的野種。不然到時候你白髮人送黑髮人,那可真是人間悲劇呢!”

“我們走。”

話音落下,房門裡隨之傳來急促腳步聲。

隨後房門被打開,家裡的氣息迎面而來,只不過這氣息中摻雜着一絲不屬於這裡的香水氣息,尚揚站直身體,退下了兩個台階,做出一副正在上樓的樣子,而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出現在門口的女人。

這是一位身高足足有一米七五的女人,年紀看上去三十歲左右。

柳葉眉、丹鳳眼、翹挺的鼻子,披肩長發,一身華貴的黑色裙子穿在她身上顯得富氣逼人。

貴婦。

漂亮。

這是他對這女人的第一印象。

她也看到了尚揚,臉上寫滿了輕蔑,沒做多餘停留,僅僅是擦肩而過。

“把門帶上!”

房間里又傳來無悲無喜的聲音。

尚揚這才望向門裡,看向那背對着門口的孤零零身影。

歲月,從來不曾擊垮這個女人。

可時光,卻讓她臉上出現一道道皺紋。

當年那如皓月星辰般的美眸,如今有了一絲絲渾濁。

當年飄逸輕盈的三千青絲,依稀可見有了幾根白髮。

她甘願平凡,都只是為了讓尚揚安逸生活而已。

尚揚眼中突然變得滄桑,心中酸楚止不住湧現。

他究竟是誰?

他究竟是誰!

他究竟是誰。

把這一切疑問、憤怒、苦澀、悲憫、怒火都忍在心裡。

“嘭!”

一聲門響,讓房裡房外再度隔絕成兩個世界,好似尚揚沒回來,家裡也從未來過別人,什麼都沒發生。

他默不作聲,放下緩緩抬關上家門的手,朝着樓下走去。

然後記住車牌號,再默默目送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