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繁星滿天、夜風習習。

對於臨水縣城來說,十點半鐘已經能稱得上午夜了,尤其是在城鄉結合地區,根本連人影都看不見,至於過車,更是天方夜譚,來的時候沒覺得有多遠,回去簡直比西天取經還難,尚揚拖着雙腿,勉強支撐疲憊的身子,步履蹣跚的往家裡走,鼻子的傷還好,有手套防護,不至於把他高聳的鼻樑給打斷,出點鼻血而已,眉骨的傷不好受,致使眼角都已經腫脹,左眼已經變形,估計再有一會兒會被擠得剩一條縫隙。

走上寬闊、卻寂寥無人的馬路,他緩緩挪動身體的背影,變得格外滄桑。

把瀟洒掛在嘴邊的尚揚沒了,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他從不會像那些矯情人群一樣無病呻吟,更不會故作姿態的讓誰來同情、理解自己,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自從疤瘌的事情過後,醒悟的很早、看淡的很早,別人用幾十年才能悟道,自己一夜之間頓悟一般,所以,他很享受以前的生活,無欲無求、心情淡然。

但在黑夜來襲,那些事還是忍不住縈繞,現在無人,孤零零,思緒終於一浪一浪湧上心頭。

導致一個人成功的因素太多了,從來都不只是單單努力一方面可以達成的,運氣、機緣、貴人扶持,乃至神話一些的祖墳、氣場,應該都有關係,尚揚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但明白一個人該低頭時得低頭。

成功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尤其是要達到能頤指氣使,有資格睥睨一切的成功。

這一天時間他都保持的很好,然而現在他心中恍然間湧上難捱的酸楚,身上很痛、頭很痛、心臟很痛,他默默的走,想在無人大街上痛痛快快哭一場,可眼淚剛剛翻滾,又被硬生生給壓下去了。

一手下意識的捏緊褲兜,裡面有剛剛賺來的額外收入,一千八百塊。

誰都知道破繭成蝶很漂亮,至於過程,沒人在乎。

此時的尚揚有些飄忽,計算着每天多賺一千八,一年能賺多少、十年能賺多少,又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讓自己和母親不被人用最浮誇的鈔票鄙夷。

得出的數字很悲觀。

確實悲觀。

他走着走着,自己都不知走了多久,也沒看路,竟然鬼使神差的走到家樓下,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潛意識,沒有繼續走進樓里,而是抬頭望了望,眼前的賣店已經關門,陳雨童那個妮子應該已經睡覺,整棟樓也鮮有亮燈的,偏偏賣店的正上方的燈亮着。

那是他家。

裡面住着一個年輕時代要美過任何女明星的女人,哪怕現在,在周圍也是響噹噹的漂亮,那是他母親。

以往他回來時家裡的燈從來都是熄滅,唯獨今夜亮着,如此反常貌似是在刻意等自己?

他怔怔的看着燈光,想不通趙素仙當年為什麼瞎了眼跟那個男人,浪費了大好年華不說,未婚生子,把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不值得,非常不值得。

微弱的光亮映照在尚揚臉上,有淤青的眉骨和被打紅的鼻樑使他看起來,臉色不那麼蒼白,拿出煙放在嘴裡。

點燃。

深吸一口。

當尼古丁混合著一氧化碳衝撞到肺的時候,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舒爽,轉過身,走到樓對面的牆下,那裡是一排倉房,門都鎖着,前方有搬來的石頭,能供那些閑來無事的婦女坐在這裡東家長西家短。

午夜沒人,他就坐在上面。

回想着母親這麼多年的不容易,然後又想到了自己,突然間覺得有些可笑,活了這麼多年竟然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值得炫耀的。

過年去姥爺家裡,自己從來都是坐在角落,不言不語的那個。

在大院里被冠以“壞分子”的稱號,也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麼。

學校里稱王稱霸,現在看來屁都不是。

那些睡在自己身邊的女孩,怕是唯一留有念想的,可現在提起來隱隱覺得這非但不值得炫耀,反倒是應該害臊。

孤零零的身影吸完一支煙,又點上一支煙,吐出來的煙霧渺渺升起,在他身邊揮散不去,心裡堵得慌,一肚子話不知道應該與誰說,以往有事情都會找丁三年喝兩瓶,今天見面刻意沒提,也不是不把他當成兄弟,而是心裡還有自留地,不想讓任何認識自己的人,知道野孩子是有個病重的爹的。

他緩緩拿出電話,上面有歌曲,聽聽歌,緩解一下,算是給自己找到一點寄託,也是調整好心情再回家,隨便點了一下。

忽然聽電話里傳出聲音“歡迎收聽午夜情感電台,每晚二十三點整,準時鎖定調頻九十九點八…大家好,我是悠悠…”

“每個人都有一段往事,每個人都有一段心事,在寧靜夜晚、在孤單時刻,不妨把電話打給悠悠,讓千萬聽眾一同了解、感受、傾聽…”

尚揚重新看了眼電話。

他本以為點開的是“歌曲電台”就是那種軟件中根據歌曲分類、然後一曲接着一曲的播放,再看才發現,原來是最原始的收音機,現在叫做電台。

但他並沒有給關掉,而是盯着電話屏幕,耳中用心聆聽電話里傳來的女人聲音。

他不否認,在這個時間點有女人介入是個很不合時宜的事情,但他只是聽了聽,就已經沒辦法離開,以前他總認為這些都是司機的節目,與自己毫無關係,現在只是聽了幾句話,腦中不禁發出疑問,世間怎麼會有如此有磁性的聲音?

不是女人的發嗲、不是青春少女的活力、更不是女強人般的霸道。

準確的說,她的聲音已經把女性所有美麗展現的淋漓盡致,很知性、知性中帶着誘惑、誘惑中帶着性感、性感中摻雜嫵媚、嫵媚中張弛有度、張弛之餘更帶着理性、理性過後又拒人遠之。

如果僅僅憑着聲音,對這個人物進行畫像,應該是。

一位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的女子,長發披肩,梳着直發,上身穿着緊身的醬色衣服,身材應該不止凹凸有致,堪稱豐滿的火辣,下身配上一條牛仔褲,能把曲線徹底勾勒出來的牛仔褲,她應該喜歡沉思,一手托着香腮的安靜沉思,至於長相,用明星類比的話,應該屬於憂鬱版的嘉欣…

尚揚從未因為一個女人的聲音,對一個女人產生空想般的猜測。

“我失敗了,我的服裝店破產了,怎麼辦,我好絕望…”

電話里突然傳來的女性嚎啕大哭聲音,與剛才讓人只想沉浸在溫柔鄉里的聲音天差地別,也讓隱隱有些陶醉的尚揚突然緩過神,甚至於嚇了一跳,這聲音哪有女性的柔美?哭泣的勁頭在黑夜裡格外恐怖。

“人生呢,往往就是這樣,總喜歡在最平靜安逸的時候給予突然一擊,聽你的聲音年紀應該不大,我倒認為在年輕的時候經歷一些打擊是好事,就像朴樹唱的:我曾經跨過山河大海,也走過人山人海…”

叫悠悠的電台主持,無論是說話的語氣、語速、語調,都在極力彰顯上天為什麼要創造女性,她有毒,只要聽到,就會讓人上癮…

安慰大約五分鐘“最後用《孟子》中的一句安慰你: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希望我的開導對你有所幫助…”

“謝謝…”

兩人把電話掛斷,尚揚還沉寂其中,除了這個女人的魅惑聲音,更有剛才所講的心靈雞湯內容,他不否認這碗雞湯喝的很舒服,是從這個女人嘴裡喂出來的,格外舒服。

緊接着接通下一位。

電話里傳來一個粗狂的男性聲音“你是悠悠么,是悠悠么?我是你的忠實粉絲啊,每晚十一點鐘,我都會準時聽你的廣播,我只想說你好美、聲音好好聽,我喜歡你,我愛你…”

狂熱、很狂熱。

讓尚揚不禁想起電視上報道的痴漢,覺得很不爽。

緊接着,那人說話的尺度越來越大,已經毫不掩飾的表達慾望,伴隨着某些聲音的頻率越來越急。

對面男人還沒等說更多,電話就已經被直播間切斷了。

悠悠情緒控制很好,與剛才聲音沒有任何異樣,仍舊是那般能讓人想入非非、產生莫名其妙的慾望。

笑道“這位先生的信號不太好,導播麻煩接入下一個聽眾電…”

“叮鈴鈴”

悠悠的話還沒講完,尚揚的手機上有電話撥進來,他低頭看了眼,見是三年的電話,隨手接起。

“尚揚?”

電話里傳出的是個陌生聲音,並且沒給尚揚說話的機會,在接通的一刻迅速響起,輕浮挑釁又道:“你的兄弟丁胖子在我手中,私人矛盾,可大可,事情怎麼處理,就得看你是什麼態度,我在市裡索菲kv…救不救他你自己決定!”

說完,電話又不留縫隙的掛斷。

尚揚聽着電話里的掛斷聲音,拿下來盯着電話屏幕微微蹙眉,朋友被堵住、兄弟放學路上被仇人圍毆,年少輕狂時的他沒少經歷,往往都是衝冠一怒的拎着鎬把迅猛抵達戰場,只不過這幾年少的多,對這種事也早已敬而遠之。

如果是別人他會定義為騷擾電話,根本不會關心。

可電話那邊偏偏是三年,心中唯一能稱得上兄弟的人,不可能坐視不理。

他抬起頭,望向還在亮燈的二樓玻璃窗,或許母親今天等待自己要談及那個女人的事情?又或許談及那個男人?

他沉默幾秒,隨後快速編輯一條信息發過去:今晚回不去。

隨後站起來,轉身奔主幹道上走去。

也就是在他轉身的一刻,二樓的燈光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