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雁筠。”姚碧凝站在霓裳洋裝店的櫥窗旁,向人揚了揚手,豆青色袖口鑲了白狐毛。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灑下來,街邊睡着只安靜的狸花貓。

呂雁筠踩着雙黑色高跟鞋,外衣下是一件新做的旗袍,她聞聲加快了步子,穿過街上熙攘的人群:“碧凝,我沒來遲吧?”

碧凝見她神采奕奕,完全沒有了前些日子的憔悴,放下心來:“我也才到,沒等什麼。”她打量幾眼雁筠,織金孔雀羽的雲錦絢爛光麗,“這衣裳極襯你。”

雁筠面上一赧,低頭也遮不住眼裡眉梢的笑意:“這是喬望騏特地叫人從金陵帶來的料子,我也很是歡喜這雲錦,便裁了件旗袍。”

喬望騏,碧凝想起梅麗珍遇見他的情景,她略一思忖,還是不告訴雁筠吧。如果結局木已成舟,也許舒易說的並沒有錯,讓雁筠少知道一分,她便能多一分歡愉。又或許,雁筠所了解的比她想象中更多,只是為了喬望騏,自欺欺人也情願心甘。

“從前帝王裁龍袍的料子,你穿着哪兒能不歡喜?”至少,喬望騏對雁筠還算用心,她微微一笑,卻看一眼卧着的狸花貓。

呂雁筠本來聽着高興,循着碧凝視線落在蜷着的貓兒身上,佯怒道:“你便是欺負我沒念過洋學堂,這俗語我還能不知道?”她眼裡閃過狡黠,伸手撓向碧凝,“既然是狸貓換太子,我便做足狸貓。”

碧凝一時不防備,被人得了逞。她素來是怕這個的,笑着躲開,一時也沒了平日里大家閨秀的端莊樣子。

陸笵坐在車裡,本來無事地望着街巷,卻瞥到眼前這一幕,不禁輕笑出聲。江富城聞聲從後視鏡望了他一眼,也循着視線看到了姚碧凝與友人嬉鬧的模樣,開口問:“陸長官,可要停車?”

“不必了,接着開。”陸笵嗓音淡淡,眼底再無笑意。

霓裳洋裝店的老闆仍是戴着那頂高禮帽,有些胖的身材將西裝撐得圓鼓鼓的。他引着碧凝二人坐下,叫女侍從招呼着,自己去取衣裳。呂雁筠捧起面前的咖啡,微抿一口臉就皺成一團:“怎麼這樣苦?”

女侍從連聲道歉:“小姐,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馬上給您換一杯。”她上前接過杯盞,耳根有些發紅,“可我應當是加了奶和糖的。”

碧凝見人驚慌無措的模樣,解釋道:“不關你的事,她習慣加雙份的,麻煩你換一杯。”

女侍從感激地望一眼碧凝,應聲去換了。碧凝將呢衣搭在大馬士革玫瑰紋樣的椅背上,才坐下來,有些無奈地看向雁筠:“外頭不比家裡,你倒不如要杯茶來吃。”

“要說現在吃茶,那些小姐太太都願意去晴子的茶舍。”呂雁筠跟着碧凝去醫院看過幾次晴子,一來二去也漸漸熟了,“改天我也去那裡坐坐。”

碧凝點了點頭:“那裡的確是個好去處。”

“說起晴子,”呂雁筠頓了頓,牽起一段思緒,“我記得那天在醫院遇到你,晴子邊上還有一張病床,躺了個女學生。”

此語入耳,碧凝心中一驚。難道說,雁筠知道孟春曉嗎?可是她們之間應當不存在任何交集,幾乎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將二人關聯起來。碧凝問出心中的疑惑:“你認識她嗎?”

“我認識,”雁筠脫口而出,卻又搖了搖頭,小聲嘟囔,“不對,我不可能認識,應該只是長得相像吧。”

“你覺得她長得像誰?”碧凝接着問。

女侍從已經重新調好了咖啡,將瓷杯輕放到雁筠面前的茶几上,躬身離開。雁筠攪動幾下杯中鐵匙,心滿意足地飲下,道:“說起來,你還記得我二哥那段被棒打鴛鴦的事兒吧。”

那件事情,幾年前鬧得可謂是沸沸揚揚,呂家二少爺戀上報館女編輯,險些被趕出家門。姚碧凝還記得,那時的雁筠為了幫她的二哥,和呂伯父慪氣,待在姚公館一個多月不肯回去。可是最終,呂家二少爺在母親以死相逼之下還是不得不另娶他人,當真令人唏噓。

霓裳老闆捧着一個檀木盤來,上面一疊熨帖的衣物。他面上堆着笑,向姚碧凝道:“姚小姐,您先試試,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再改。”

碧凝本想繼續問雁筠,但眼下也只得先作罷,女侍從接過檀木盤引她往試衣房去了。

寶藍色帘布掀開,碧凝提起裙擺,徐徐而來。呂雁筠聞聲回顧,眼裡閃過一絲驚艷,又有些悶悶的:“碧凝,我捨不得你嫁出去了。”

那是一件美妙的克里諾林裙,象牙色蕾絲層疊地襯出白皙圓潤的美人肩,黛綠色絲綢以金銀線綉出展翅欲飛的鳳凰,黑底彩繡的腰封下是闊大逶迤的裙擺。碧凝烏黑如墨的發在耳後綰作一字髻,頰邊只垂下細碎一縷。

碧凝轉了個身,望向鏡中的自己:“真不敢相信,後天就是初八了。”她走到雁筠跟前,綻開笑,“只是訂婚,哪裡就要這麼不依不舍了。”

雁筠伸手理了理碧凝鬢髮,也勾起唇角:“若是到了你嫁人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哭成怎樣。”她握住碧凝的手,眼底黯然稍縱即逝,全是莊重與祝福,“你和舒易,真好。”

碧凝攬住她,輕聲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衣裙十分合身,沒有一寸不好,碧凝換下來,告訴老闆直接送到姚公館。她挽着雁筠漫步於暢西路,重新拾起方才的話題:“雁筠,你之前說到你二哥的事,和那個女學生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你猜那個女學生長得像誰?”雁筠一臉神秘,“簡直和我二哥從前喜歡的那個女編輯一模一樣。”

碧凝微微一愣,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然而以孟春曉的年紀,與當年的軼聞女主角自然不是同一個人。

呂雁筠見她不說話,接着道:“你也覺得奇怪吧,若不是我知道孟春鸞在二哥大婚那日從蘇州河跳了下去,我都要以為是她了。”她嘆了口氣,舊時回憶令人不禁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