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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城裡已經戒嚴,尋常百姓不得擅自出入。所有人都感受到情勢又緊張起來,但至於到了何種境地,又大都茫然不知。

街巷中的人群照常往來,一切與戰事開始以前並無二致。平淡地生活在動蕩不安的局勢里,成為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天賦。

所以當車子停在北街茶樓旁時,仍可見提着鳥籠出來遛彎兒的閑客,捧着一杯熱茶絮絮叨叨地談天說地。姚碧凝走下車,正是被這樣一個閑客忽然撞了過來。

“我說姑娘你怎麼就不看着點兒呢?我這點翠鸚哥都被你嚇到了。”說話之人戴一頂緞帽,穿孔雀藍長衫,手裡的鳥籠也像是鍍金的,整個人流露出一種花里胡哨的富貴感。

姚碧凝對於這自個兒撞上來卻率先推卸責任的閑客有些無奈,但不願過多糾纏,還是禮貌地頷首:“抱歉。”

“你瞧瞧,我這鸚哥撲騰得毛都落了兩根。”那人舉起手中的鳥籠,果真在鍍金編絲上落了兩根極細軟的鵝黃色羽毛。

“這位先生,雖然這個結果令人惋惜,但恐怕是您先撞上來的。”姚碧凝見他擋在面前不肯讓開,只得與他分辨。

“姑娘,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我這鸚哥本來好好的,平日里每根羽毛都是仔細梳理,好容易養得這麼喜人。這一下子就掉了整整兩根!”那人捶胸頓足,一臉哀痛欲絕的模樣。

“孔三章,你這是學會訛人了?”沈君南剛從車上下來,看到眼前的情形,上前奪過了那人手中的鳥籠。

“誒,別,四少手下留情。”孔三章看到他的寶貝鳥籠在沈君南手裡搖來晃去,立馬變了臉色,作勢去搶。

沈君南故意將鳥籠換了個手提着,睨了孔三章一眼:“好像是比上次見的時候長得好些。”

孔三章不知他是說人還是說鸚哥,只賠着笑道:“四少謬讚了,謬讚了。”

“你這是來喝茶還是遛鳥?”沈君南輕輕攬過碧凝的肩,狀似無意地開口。

孔三章察言觀色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看到沈君南的舉動,立馬往旁邊退了一步:“是有些消息送過來。”

姚碧凝自然看出了端倪,不動聲色地開口:“四少,進去說吧。”

“孔三章,事情還是告訴掌柜,好處少不了你的。”沈君南笑了笑,把鳥籠還給孔三章,抬步往茶樓里去了。

“姚小姐,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我不有所表示,即便今日給你解了圍,他以後也未必不越發惦記着。”沈君南走進雅間里,將蘭草屏風後的梅瓶一擰。

姚碧凝莞爾一笑:“四少的人情,碧凝心領。”

祥雲圖卷後的牆壁向兩側退開,茶案之後別有洞天。熏籠軟榻,桐櫃珠簾,儼然是一間布置古雅的卧房。

“姚小姐,如今的情勢複雜,薛夫人已經將你視為破壞兩家姻親的眼中刺,至於瑾娘的案子也尚未水落石出。北平城裡還牽扯着其他的勢力,只能讓你先在這裡住下。”沈君南將手裡的提箱放到櫃中,轉過身來解釋,“熏籠頂部的牡丹是從內間打開隔板的關竅所在,至於外間,方才已經看到過了。”

“這裡很好,麻煩沈四少了。”姚碧凝頷首稱謝,又問道,“四少知道城裡最有名的賭坊在哪裡嗎?”

“怎麼問這個?”沈君南走到外間的茶案邊落座,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姚碧凝走出來,試着扭動梅瓶,牆壁果然合攏,看不出任何痕迹:“越是這樣的地方,越容易探聽消息。我有些事情想要打聽。”

“要說賭坊,明面上的都不算什麼,真正的銷金窟其實你已經去過了。”沈君南故作神秘地開口。

“我已經去過了嗎?”姚碧凝低聲自語,忽然有了答案,“沈四少是說謝堂春?”

“姚小姐果然聰穎,一點就透。”沈君南喝了口茶,稱讚道,“別的地兒看着人來人往熱鬧,輸贏之間哭天搶地,但是到了真金白銀上,出項進項未必有多少。有時候謝堂春的一局牌,也許就能夠賭掉身家性命。不過從謝堂春打聽消息,難度恐怕也更大些。”

“說到謝堂春,陸先生說憐香是跟四少回到津城了。”姚碧凝想起那個身陷風塵的女孩,在燈火搖曳下的決絕與悲喜。

沈君南像是想起了一件久遠的往事,半晌才道:“你是說那天和趙麒一起出來的那個?”

姚碧凝點了點頭,沈君南這樣的名門新貴,對於一個萍水相逢的歌女,自然不會留有太多的印象。

“我記得她回到津城以後好像打算隱姓埋名。”沈君南皺了皺眉,“不過謝堂春的名號實在太響亮,她未必能過上安穩日子。北平和津城,有些地方完全是相通的。”

電光火石之間,碧凝心中湧起一個可怕的念頭。裁縫李奔走津城求購洋土,會不會是為了北平城中的某個人呢?

他奇怪的行為,是在將那件衣裳送出以後發生的。那麼,她是否可以理解為,這一切存在着因果關聯呢?

倘若果真如此,姚碧凝就不得不相信,何嫂曾經對她耳語的內容。他們已經拿捏住了絕對的把柄,瑾娘的死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端。他們在告訴她,這一局棋的主導權,早已被佔據。

謝堂春,謝堂春。舊時王謝,春暮難回。這不是什麼好的寓意,碧凝心裡暗暗地想。

第二日一早,雅間的門被叩響。茶樓掌柜戴着一副圓框眼鏡,還是一身樸素長袍,一本正經地開口:“姚小姐,陸家小姐來了,吵着要見沈四少。我說了不在,但她不肯信。”

“讓孟瑤上來吧。”姚碧凝想起灰磚小樓中陸孟瑤垂首的赧然和昂首挺胸的回答,擲地有聲猶在耳畔。

“碧凝姐!”陸孟瑤踩着樓梯噔噔地上來,剛進門就苦着一張臉。

“怎麼了?”姚碧凝被陸孟瑤撲了個滿懷,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坐下來慢慢說。”

陸孟瑤顯然是渴極了,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自從四哥透露了消息,我盼着他來北平,掰着指頭數時間。我以為他還沒有來,可今早才從家裡的紈絝口裡得知消息。沈君南寧願混跡在堂子里,都不肯來見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