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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下午三點多,冬日的陽光照在金陵城的一條古玩街上。十二月的空氣讓街上氣氛更為冷清,攤主和店主們都百無聊賴地曬着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偶爾幾個人路過看看東西,攤主也不熱情地招待,隨便打一聲招呼又癱在搖椅上。這個點來的生客,大多都是路過好玩才翻翻找找,基本沒什麼購買的意願。

這是沈宸這個月第五次來到這條古玩街。所謂亂世黃金盛世古玩,開放幾十年來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古玩收藏的熱潮也越來越深入人心,一些老太太都知道把自己家裡那張刷了清漆的八仙桌當個寶,總想着什麼時候被鑒定成文物然後價格一飛衝天。

沈宸以前也有點撿漏的心思,不過他比較理智,知道古玩這個東西水很深,自己就是個棒槌,一開始來古玩街的時候是只看不買也不問,怕一說就露餡了開始被忽悠。最初的有些攤主倒還奇怪這小子怎麼回事,懂不懂規矩。不過沈宸長得比較老實,選的又都是生意比較冷淡的時候去,有時攤主主動問起來,解釋幾句彼此倒也都認識了。這樣一來二去,只要不影響生意,一些比較熟的攤主就隨他看,有時還聊上兩句,誇誇自己的東西。至於是真是假就沒人知道了。

沈宸一個一個店鋪看下去,一路上也有看到心動的:一尊銅羅漢像,還有一個青瓷筆洗好像有點真,但又不敢確定,摸摸口袋裡也沒幾張票子,自然就沒什麼購買的想法。直到經過一個賣碎陶瓷片的攤子,他又停了下來。理由倒也簡單,碎陶瓷片便宜,而且碎陶瓷片因為利潤低,假的相對少。

攤子老闆有點面生,和沈宸說了句慢慢看,又窩在了羽絨服里打盹。攤子上東西也不算多,都擱在幾塊洗得發白得藍布上。沈宸看了幾眼也看不出太多的子丑寅卯來,想着回去得再多查查關於碎陶瓷片的資料,過兩天好再來對比對比。心下便欲離開。

攤子的支架是零時搭的,看着有些搖搖欲墜。沈宸轉身時暗自道這攤子可別塌了。結果怕什麼來什麼,突然一陣風吹過來,搖搖晃晃的頂棚向左邊猛地傾斜下來。沈宸在學校雖然學的是文科,經常鍛煉也有一把子力氣,一把抓住了右手邊的鐵杆子,對攤主大喊:“快起來,攤子要倒了!”

攤主一個激靈從椅子上站起來,扶住了另一根鐵杆子,和沈宸一起把住了快塌下來的頂棚。估摸着棚子立穩不會倒了,口中一個勁的感謝。

沈宸有些奇怪:“老闆你怎麼這麼困,而且看你好像有些面生啊。”

攤主有些不好意思:“我從南湖省來,本來是趕夜火車去江城的,結果路上出了點小問題,就停在了金陵。正好我一個朋友今天不出攤,就借他的攤子用一天,明天再走。”

沈宸心中瞭然,笑道:“老闆你五湖四海的朋友還真是廣”。

攤主有點不好意思:“像我這樣做小買賣的,哪個不是混口飯吃,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

沈宸心想包袱鋪也的確如此,就和攤主告辭準備離開。攤主突然撿起一塊陶片對他說:“小兄弟,今天這事怪不好意思的,你看我這裡都一堆破爛玩意也沒什麼值錢的,這你拿着,就當是我謝謝老弟你了。”

沈宸接過陶片,暗自道這攤主倒也是個實誠人。再仔細看了看陶片,發現陶片正反面都沒有上釉,顏色橘紅,質感略顯粗糙。陶片的邊角雖然殘缺但是圓潤,倒像是從河裡撈出來的。心想應該是大路貨不值錢,也就坦然收下放在了口袋裡。

“老哥太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去江城一路順風。”

“好嘞,小兄弟你慢走”

“老闆我們有緣再見”當下就和攤主道了別。

沈宸離開鋪子又在街上走了一會,覺得手凍的有點僵,就停下來搓了搓手。他往左邊一看,發現自己正巧走到了紫玉軒門前。紫玉軒的老闆姓李,專門賣紫砂壺的,老家在宜興丁蜀,和沈宸算是老鄉。李老闆人爽快,胸中頗有些墨水,不是附庸風雅之徒。之前沈宸進去看東西和他聊過好幾次,倒也挺開心。沈宸心說裡面也沒什麼人,就進去取取暖吧。

推門進去,老闆正在茶几前一個人喝着茶,感覺一陣冷風吹進來,抬頭一看是以前來過幾次的小兄弟,便用宜興話打了聲招呼:“你今天怎麼有空來的?快來坐”。說著拿起一個扣着的白瓷小杯:“這是我最近的新弄來的生普,來嘗嘗”。

沈宸也不客氣,徑直走向茶几,坐在了店主前的一張藤條矮凳上。他看着老闆沖茶的動作,頗有些羨慕,說道:“崇明哥,你這手泡茶的功夫什麼時候也教教我,我自己泡出來的普洱喝起來總感覺和你的差了許多。”

李崇明說:“你要像我一樣泡個十來年,也能泡出一手好茶,手熟而已。”說完笑眯眯地看了沈宸一眼,卻又有些落寞之感。

沈宸感覺到了這種落寞,彷彿頗有同感似的,端起身前的茶杯對李老闆說:“喝茶喝茶”。李老闆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沈宸放下杯子讚歎道:“好茶,口感清醇,香氣很正。”

李老闆聽到稱讚也很滿意,又看沈宸眉目之中有些憂鬱,便問道:“小兄弟你怎麼看起來不太高興啊,方便的話和老哥我說說,看看能不能幫你什麼。”

沈宸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說到:“我工作丟了。”

李崇明皺了皺眉頭:“工作丟了?”以往接觸下來沈宸人品應該還不錯,南大歷史系出身牌子也挺硬的,難道是和上司有什麼衝突?也沒多做他想,就勸說道:“工作丟了再找嘛,你南大畢業,哪裡都有人要的。”

沈宸嘆息道”要是真那麼好找工作就好咯”。

李老闆說:“小夥子年紀輕輕的嘆什麼氣,你知道我的遭遇的,當年在京大也是個才子”說完自嘲似的笑笑,“後來因為那件事什麼也沒了,現在不也好好的?既然來了就別想那些亂七八糟了,我們再來聊聊上次沒講完的蘇東坡的詞。你上次說蘇東坡的詞主要在於曠達而不是豪放,我覺得很對,其實宋詞本身具有局限性,在豪放和想象力的豐富上是肯定比不上唐詩的”

“我也覺得是這樣,像李白的豪放在宋詞中註定是難得一見的,《憶秦娥》中‘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的意境在宋詞中幾無敵手,更別說太白詩,尤其是古風的意境。”

“畢竟國力也有很大的差別,而且詞在李後主由伶工之作轉為士大夫之作以後,它所表現的更多是士大夫的一種內心世界和精神寄託。他們和盛唐時期文武雙全的詩人精神世界是不同的”。

“是啊,那老哥你提到的宋詞本身具有的局限性,是不是也在說它的格律和形式?”

“正是這樣······”

李崇明原來是京大中文系的,本來可以留校當老師,肚子里是滿滿的學問。沈宸雖然是歷史系畢業,對於古文的造詣也很高,他和李崇明都推崇蘇東坡的詞,又都對太祖的詩詞欽佩不已,兩人倒是臭味相投,每一次見面都能聊很久。

兩人談了一個多小時,看着太陽越來越低,沈宸也準備收拾收拾回家。

突然他想起了什麼,拿出攤主給他的那塊陶片遞給李老闆:“老哥你看看這個。”李崇明接過看了幾分鐘,對沈宸說:“這就是個普通陶片吧,你看胎體這麼粗糙。”。沈宸心中確定,倒也鬆了一口氣。要是這陶片貴重,他得還回去。

接過陶片,沈宸說:“麻煩你了老哥,我準備走了,生意興隆啊,多謝了”

李老闆哈哈大笑:“這麼客氣幹什麼,有空多來坐坐,我和老弟你聊的投緣”。

沈宸又道了聲謝,推開了店鋪的門。此時一道傍晚的陽光斜照進店鋪里,恰好落在沈宸手裡拿的陶片上。沈宸好像看見有什麼東西跳動了一下,心中驚疑卻又不太確定,就向外走了兩步,雙手舉着陶片正對陽光觀察。在夕陽的照射下,陶片上突然出現了一些圖案,像山又像雲煙,隱隱約約彷彿在流轉,形成了一個類似於太極的圓。沈宸心中驚詫,拚命眨了眨眼。發現果然有圖案,而且真的在轉動。

他剛想叫李老闆過來,還沒出聲卻突然間有一道光直直地射入他的眉心,沈宸眼前一黑,感覺氣血阻塞,天旋地轉,轉眼間彷彿失去了意識。

半分鐘後,沈宸在椅子上醒了過來,李老闆在一旁關切地問:“老弟你沒事吧?你莫非有低血糖?”沈宸搖了搖頭,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再看看手中的陶片,依然是樸實無華的模樣,心中也是十分困惑:“我也不知道,這兩天去醫院檢查一下吧,又給老哥添麻煩了。”

李崇明笑道:“年輕人要注意身體,要不要我幫你打個車?”

沈宸非常感激:“不用了老哥,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行,你當心啊,有事打我電話”。對於這個有着相似愛好的小老鄉,李崇明也有種親切之感。

出了門以後,沈宸又來到了之前的攤位前,想問一下攤主這塊陶片的事情,順便把陶片還回去。但是遠遠的就發現早已人去攤空。“難道剛剛是幻覺?”沈宸驚疑不定,無奈只得坐公交車回了他住的出租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