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珊？”沈宸見她一臉神遊物外的樣子，輕聲叫了一句。
只見小女孩像一隻被驚動的小兔子一樣，猛地將頭抬了起來。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沈宸問道。
“我……沒有啊。”珊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沈老師，我上次聽我爺爺和我說，青銅器在古代其實很早就不被使用了，到最後也就只有青銅鏡，後來還被替代了。這是為什麼啊。”
這家裡有學術大牛就是不一樣，小小年紀就問起這種問題來了。沈宸心想道。
“嗯，簡單來說吧，就是青銅打造的兵器在戰場上打不過用鐵鑄造的兵器，而且鐵要比青銅器便宜，所以鐵器逐漸替代了青銅器。”
“然後在東漢末期的時候，我們國家燒制出了世界上最早的瓷器。因為瓷器比青銅器更加美觀、輕便，所以瓷器在生活中也就逐漸替代了青銅器。”
“這兩個主要原因，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因素，就導致青銅器逐漸退出歷史舞台，不被使用了。”
珊珊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臉上卻露出一股如釋重負的表情。
沈宸倒是沒注意到珊珊臉上的變化，想了想接著說道：“其實鏡子一開始就叫鑒，那是古代裝水用的一種容器，非常大。”
“後來人們發現，這種容器裝滿了水以後能看到自己樣貌，鑒就逐漸有了鏡子的功能。”
“到了戰國時期，工匠們將工藝逐漸發展，就有了初始的青銅鏡。”
“鏡子的工藝逐漸發展，到唐宋形成了一個高峰。”
“唐朝最精美的鏡子出現在開元天寶年間，現在有一個著名的海獸葡萄紋銅鏡，就是那時候的代表作之一。珊珊我記得南博就有一個那樣的銅鏡，什麼時候讓你媽媽帶你去看一看，上面的圖案真的非常栩栩如生。”
“好的，我知道啦。”珊珊甜甜的笑了起來。
小孩子挺乖的嘛。沈宸心想道。此時他恍恍惚惚的，感覺自己彷彿又坐在了大學的小組討論課上，向周圍划水的同學介紹着自己的筆記：“銅鏡的工藝在經歷了盛唐的開闊、華美風格以後，到了宋代逐漸變得精巧起來。”
還好珊珊比划水的同學聽話多了，而且好像居然還能聽得懂。
“在宋代，宮中用的鏡子和民間用的鏡子已經完全分裂開來了。”
“宮中的鏡子盡極妍巧，最精美的一些鏡子，運用了非常高級的雕刻手法，鏡子上藤條、枝幹之類的紋飾彷彿在迎風擺動，上面的露水也好像隨時要滴下來一樣。”
“這個現在還能看見嗎？”珊珊問道。
沈宸搖搖頭說道：“從前流傳下來的或許還能看見，但是這種工藝已經失傳了。”
珊珊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
沈宸笑着說道：“博物館或許還可以看到，什麼時候珊珊去尋一下寶。”
聽見沈宸這麼說，珊珊點了點頭。
“到了明清兩代，因為各種原因，導致銅鏡逐漸沒落，鑄造銅鏡的技術也變得更加粗糙，到後來銅鏡不再作為生活必需品使用，這種技術也就失去活力了。”
“原來是這樣，我以前問我爺爺他還不高興說，說什麼現在和我說了也聽不懂。”珊珊似乎有些生氣。
嗯……這種家務事自己還是不要摻和了。沈宸心想道。
不過古有謝道韞十歲詠雪，紅樓夢裡王熙鳳十七歲就管了一大家子的事情，其實十來歲的孩子已經能懂得了很多事情。女孩子發育早，懂事情也更加早。很多大人以為小孩什麼都不知道，其實小孩啥都知道。
只不過這些都只是在沈宸心中默默吐槽而已。
“珊珊聽了這些小鏡子的故事滿不滿意呀。”沈宸問道。
“滿意！沈老師你待會給我講什麼故事呀！”珊珊好奇地問道。
“呃……”沈宸這才想起自己今天要講一整天呢。
備課件是個好習慣啊！
只是沒想到自己當個兼職的家庭教師如今也要備起課件來。
誰叫這女娃子求知慾太旺盛啊！
還好還好沈宸腦海里的知識存量剩的不少，扯也能扯一段出來。
就當是鍛煉一下口才，向對錢不感興趣馬靠齊了。
好不容易擠了一點自己大二大三時候聽老師講的一些內容出來，終於到了午飯時間。
說為什麼沒有大一？
您畢業了記得大一的課啊。
中午的飯菜很下飯，知道沈宸這個小夥子今天來，珊珊奶奶特意做了一道魚香肉絲和紅燒排骨，就怕餓着沈宸。
桌上蔬菜為多，看來珊珊家平時吃的也比較清淡。
一碟玉米毛豆粒炒牛肉，一盤蒜蓉清炒空心菜，中間還放了幾根干辣椒提提味道。除此之外便是一盤絲瓜炒雞蛋和一盆菌菇炖鯽魚湯，湯色乳白中微微泛着金黃。
四人安靜地吃了起來。珊珊偶爾會把吃了一半的排骨遞給大白，大白總是歡天喜地地搖搖尾巴一口接過，還用鼻子蹭蹭珊珊的小手。
一頓飯吃的很快，沈宸吃了一碗以後很自覺地把碗送到廚房裡，順便也把碗筷洗了。
吃完以後珊珊帶着大白到院子里去玩耍，沈宸也沿着門口的玄武湖散散步。
陽光灑在冬天的湖面上泛着冷冷的光，遠山氤氳着一層朦朧的薄霧。
這是冬日的玄武湖。
沈宸沿着玄武湖公園走了一段路，看了看大學時候並沒怎麼見到過的明城牆，努力地識別了一會上面刻着的字。
當年朱元璋令工匠造城牆，城牆上所用的每一塊磚頭都被要求刻上工匠的姓名等信息，如果在建造過程中磚頭除了問題，就要拿工匠問責。
正因為如此，明城牆尤為堅固。
可惜再怎麼堅固也比不過時間的侵消，如今空有城牆的氣勢，也只能供人參觀了。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故壘蕭蕭蘆荻秋，沈宸心中竟然莫名生出了傷感之意。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庭，又想起了岳志強、吳澤、甚至姜老他們。
他回憶起來自己的夢想，卻發現能夠實現這個夢想的資源如此之少。
心很大，現實卻填不滿它。
這大概就是世界上絕大部分痛苦的來源吧。
他使勁搖了搖頭，將這一切從腦海中擠出去，返身回到了田老家中。
回來的時候沈宸正好看見珊珊爸爸從門口走出來，看樣子好像是從家裡拿了件東西。
兩人打了個招呼，珊珊爸爸看了沈宸一眼說道：“年輕人要有精氣神，心裡不要想太多煩雜的東西。”
沈宸悚然一驚。
以前聽說心為形役，現在才突然明了人的形態實在是心的表現。
善識人者，能望形而觀心，觀心而知人。
想要達到這種境界，必然先要閱盡人性世情。
珊珊爸爸說完便向外面走去，不一會兒傳來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沈宸深吸一口氣，心中卻有十分的感激之意。
整個下午沈宸也不再做一點點划水，將史料、故事講得精彩紛呈，珊珊聽了也十分開心。
臨近傍晚，今天的課也上完了。邱九如出去有事情，本來珊珊奶奶還要留沈宸吃飯，被沈宸堅決推辭了。
在主家連吃兩頓飯，沈宸實在是不好意思。
“婆婆，田主任說他什麼時候回來了嗎？”沈宸臨走前問道。
“這他倒是沒說，估計今天晚上是不回來吃飯了。他們幾個老頭子多大的人了，還學年輕人去吃什麼火鍋。真的是。”珊珊奶奶說道。
沈宸聽了也不禁莞爾，便對姍姍奶奶說道：“奶奶，您能不能和田主任說一下，說我想和他請教一下關於明孝陵的知識，不知道他最近什麼時候有空？”
“老頭子整天都空兮兮的，你要來就來好了。”姍姍奶奶說道。
對於沈宸中午主動洗碗的表現，她還是很滿意的。
想了想她又找出一張紙，寫下一串號碼對沈宸說道：“這是老頭子手機，你打給他就好了。”
嗨，怎麼自己倒是把聯繫方式給忘了，應該自己主動一些的。沈宸稍稍有些懊惱，隨即接過紙條說道：“多謝婆婆了。”
“謝什麼，小夥子太客氣了。”珊珊奶奶笑眯眯地說道。
珊珊正在追着大白滿院子瘋跑，此時也跑回到了大門前。
“沈老師，你要回家了嗎？”珊珊抬頭問道。
“嗯。”沈宸點點頭說道。
“沈老師，下個星期我想聽古代衣服的故事，你講給我聽好不好？”珊珊說到。
沈宸聽了有些窘迫，講古代服飾嗎？這可是個大課題啊，記得他畢業時候外校有個讀博士的學長就是專門做這個課題的，延期了兩年論文還是沒通過…
一句話，這就是個坑啊。
不過自己好像有點想多了？講給小女孩子聽，講個大概就好了吧…
嗯，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先回去把自己原來的筆記翻出來先。
不對，筆記還在老家！
“沈老師，你怎麼啦？故事不好講嗎？”正當沈宸胡思亂想的時候，珊珊疑惑地問道。
“啊，沒有沒有，可以講的。”沈宸裝作肯定地說道，其實內心慌得一批。
萬一這小丫頭又問一些奇怪的問題自己回答不上來怎麼辦？
“那我走啦，珊珊再見，婆婆再見。”沈宸有些心虛地揮手告別。
“好！沈老師下周六見！”珊珊看起來非常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