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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月寒光,耗費兩個時辰有餘,葉洛被押解到青州知府衙獄。

青灰色的牆壁上幾點污垢斑駁,一股難聞古怪的味道撲鼻而來,夾雜一些屎尿的蒸發氣味,令人聞之作嘔。

兩個獄卒打量了葉洛一眼,鄙夷不屑地吼道:“滾進去!”

一手把葉洛推進鐵欄獄牢,地上的蒲草還算新置,整齊地鋪散在地上,兩盞油燈閃着微弱的光,被風一吹,滅了一盞。

久不見天日,地面潮濕,連空氣都是污濁的,充盈着一股死亡的氣息。

賀年慶火急火燎回到府衙內,匆匆召喚師爺面談。

娓娓敘說一番,賀年慶依舊面露猶豫,踟躕不定。

譚師爺拜拳揖手,淡淡微露弓唇,狡黠說道:“如此天賜良機,賀大人何必憂心?”

賀年慶一陣費解,佇立目滯,驚詫問道:“此話怎講?”

譚師爺抹了抹山羊鬍子繼續說道:“葉洛這個燙手的山芋轉交給大理寺即可,一可以討些賞賜,加官進爵,二也不會擔下通敵賣國的罪名,兩全其美,何不美哉!”

賀年慶轉了轉眼瞳,愕然頓悟,感嘆一聲笑道:“還真是如此,事不宜遲,今夜就動手,押交給大理寺,讓渭帝做主,省去好多麻煩。”

衙獄內鐵門咣啷啷響動,葉洛空對幾縷蟾月冷光,身上有些生冷,自己便緊了緊衣帶。沒再多想,用衣襟遮了遮鼻腔,盤腿坐在蒲草上運轉氣機。

不多時,獄卒拿着銅金鑰匙打開了黑鎖,一腳踹開,賀年慶緩步走進鐵檻,恭維笑道:“葉洛,那四賊還未捉到,衙役還在追查,只是渭律嚴明,你身份特殊,需要大理寺審查,我已上報大理寺卿,將你移交大理寺,現在就動身,祥細情況我會給楚府告知。”

葉洛並沒有回答,愣怔望着敞開的黑漆鐵門,心裡暗暗喃語:“就屁大一點事,還要大理寺審查,渭律如此繁瑣,豈不是累死大理寺卿,夜夜辦案,日日審查。”

出了衙獄大門,一排火把,數十個衙役捕快持劍等候,譚師爺一襲淡藍色書生裝扮立在正前方,恭敬地行禮叩首,火把噼啪作響,賀年慶委派數十人連夜押解葉洛去大理寺戍案。

一路車馬顛簸,抵達幽州時已經丑時甫過,獄卒打着瞌欠泛着淚花。

領頭的都頭面呈案卷向大理寺卿陳子煜面稟,詳細說明了葉洛的身世,以助大理寺結案。

既已移轉交接,都頭未做逗留,叩首拜別了陳寺卿,連夜趕回青州衙內回稟。

大理寺卿陳子煜乃是渭帝唐玄齡欽命的三品大員,貧苦農家出身,十年苦讀,終得出頭之日,渭律竹編三百卷有餘,仍能滔滔言講,殿前的文卷考核,一舉摘得狀元。

市井言論,誤傳他是一個滿腹經綸的窮酸書生,因兩月前處置京兆府貪腐案轟動幽州,京畿的百姓找了梨園的戲班子唱戲,排了一出《破腐令》傳頌,唐玄齡還親自駕臨大理寺賞賜,絹綢布匹,細軟黃金,載了三駕馬車,以宣君主賞罰分明之制。

陳子煜移步案頭掌燈覽閱了案卷,立即派值夜的守卒召集捕衛入潛豫國調查。

葉洛進了牢門,酣睡的呼嚕聲一個接着一個。

獄卒一個勁地塞他進去,惡狠狠地關了牢門,葉洛恍惚一下,恁恁地盯着五個四仰八叉的囚徒凝望。

牢房很,連個正兒八經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葉洛只得藉著燭光月色,心繞開橫豎的手臂腰身,默默靠在西北向的牆角坐下。

麻雀雖,五臟俱全,大理寺的獄牢和青州的衙獄大同異,只是鐵欄更粗,黑鎖更結實。

身旁一個污髒的破木桶盛着半桶夜香,葉洛只得面南背北倚着牆壁歇息。

深夜的牢房還算安穩,偶有幾聲耗子跑過菱草的沙沙聲,在青瓦牆壁中嘶嘶作樂。

漫漫長夜月未落,幽光望斷千人愁。

倏然,其中一個囚犯一隻臭腳伸到葉洛褲襠內,滿腳的泥垢散着惡臭,葉洛抬腳蹬斜了腿,那個囚徒覺得呼吸不暢,身子難受,一個驢打滾翻身,又沉沉酣睡。

一番響動,一個青布衣的男子爬起身睜開眼睛,瞳孔內無異樣反應,抬頭望了眼天色,柔聲問道:“兄台這是犯了何罪,入了這大理寺牢獄?”

葉洛緩緩嘆息一聲,沉聲說道:“說來話長,簡單而言就是隱諜之罪,渭律嚴明,對於異族身份忌憚極深,被押送大理寺審查。”

青衣男子哦了一聲,起身跨過幾人軀幹,倚靠在葉洛身旁的牆壁上坐下,陰沉眸子看着燭火和月光交融,沉默無語。

葉洛抬眼一望,青衣男子神色間隱着一絲絕望,無助,孤憤……

葉洛心生好奇,情不自禁問道:“兄弟為何被關押此處,犯了何事?”

青衣男子聽聞此語,頓了頓首,摩挲扭轉拇指,忍不住一嘆,想起半年前的黃陵一戰,丹鳳眸子戾氣沉凝。

眼前浮景再現,風捲殘雲,如血夕陽,蛇樞一千五百餘人,被賊相徐崇煥設伏的禁軍圍殺,斜道十里火焰,焦屍橫野,禁軍將士千騎齊駕衝出火海,手握巨劍,斬臂的蛇樞嘍囉抱臂呻-吟痛不欲生,溝谷內平添一具又一具的兵甲屍身,戰馬瞪大的白眼仁如同員外門口高掛的白絹送喪燈籠。

膂力不俗的禁軍都尉一刀挑殺數名驚駭退卻的蛇樞士卒。

數百修劍的蛇樞暗衛凝罡力揮劍阻隔,也難擋萬騎橫踏的雄威兇殘,戰至落日西沉,彌煙消盪。

青衣男子回頭提問:“你可知蛇樞總壇?”

葉洛回想思慮一番,面無表情地答道:“聽聞過,見過一個八指半的蛇樞頭領,憨黑粗魯的大氣漢子,還有過一段不愉快的怨念。”

青衣男子驚詫地拍拍葉洛肩膀:“那是青州蛇樞的副壇使,是一條性情耿直的漢子,其名喚作閻羅,一把斧子使得出神入化。”

葉洛扇扇衣袖,驅散周身的惡臭味,沉吸一氣問道:“兄弟如此熟悉蛇樞,想必是蛇樞內部的人!”

青衣男子重重點頭應道:“我是蛇樞的壇主,半年前被那白重陽兒勾結徐賊,困戰於黃陵,寡不敵眾,被囚進大理寺。一番烙鐵鞭打,倖存了下來。幸而渭皇垂憐大赦,免赦我等死罪,活罪依舊負身,年後將押解至西嶺郡荒寒之地做苦力勞工,修造登險的盤山道,修葺風蝕的軍工狼煙台。”

葉洛瞄了一眼四個酣睡的粗魯漢子,掃過青衣男子臉頰,平靜如水的眸子里像是飽受滄桑過後的淡然,翹曲了一下左腿,舒緩一下血液不通的酥麻感覺。

兩道濃密斜裁柳眉輕蹙,問道:“兄弟可是‘趙’姓?”

青衣男子驚愕大呼,雙手抓住葉洛左右肩輕搖,說道:“你識得我?”

葉洛和煦笑容微露,點頭回道:“在琉湖山頭見過蛇樞的‘白’字大旗,一個姑娘故而提到過‘趙’字大旗,我一猜測,便想你有幾分趙壇主的可能!”

旁邊的獄友撓撓蓬頭的騷-癢,嗲了嗲嘴,又滾着身子睡去。

青衣男子喟然長嘆,瞥了黑漆牢房一周,盯着獄門鐵欄掃過一道冰刺般的目光,拉回視線道:“世道果真無常,未曾想到我趙寅罡落得牢獄囚足的地步,若能逃亡出去,我定將那白重陽兒的腦瓜子剁成漿泥,糊弄倒屎的瓦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