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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湖濱海豐西餐社裡,面對新鮮上桌的菲力牛排,小琴愁腸百轉,不知該怎麼下刀。

正如上海當年最好、最出名的西餐廳是紅房子、天鵝閣和凱司令一樣,在錢塘城,最出名、最老牌的西餐廳是海豐西餐社。這家飯店早在1984年就花費巨款——整整30萬美元從香港請來專業團隊,進行徹底改造。

此時的海豐分上下三層,一層賣蛋糕冰淇淋冷飲,二層賣西餐,三層賣中餐,洋派、大氣,青年男女如果談戀愛時能到海豐用餐,那基本上關係已跑不了。

到1998年,隨着越來越多的新餐廳開業,海豐已過了自己的巔峰期,很快就要衰落下去,這不是承包或轉制能解救的,因為風格老了,味道雖然沒變,但情懷已不一樣了。正如當年如日中天的友好飯店、華僑飯店因為年代久遠,在市場競爭力上已開始力不從心。

但對懷舊的常天浩來說,來海豐吃幾頓頗有紀念意義。

“琴姐姐,你怎麼不吃?要不要我幫你切?”

“我吃不下,我在想這件事……”小琴蹬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這樣沒心沒肺,快90萬沒了,居然還能吃得這麼歡。”

“你緊張我?”

“你自己不緊張?你不緊張我走了……又不是我的錢!”

看她作勢要站起來,常天浩趕緊拉住她的手:“別走啊,我這不是也緊張?”

“你緊張啥呀,我一點都看不出你緊張!我都看這呢,就剛才這麼點功夫,你吃了一塊牛排、一份香蕉船、2個布丁、3個魷魚卷、4個咖喱蝦,半份芝士培根,還喝了羅宋湯,剛才又管服務員要水果沙拉,還說要上草莓冰淇淋和沙冰……”小琴壓低聲音道,“你……你屬豬啊?”

“額……你都看見了?”常天浩道,“其實吧,我屬羊。”

“你悶頭悶腦只顧着吃,餓死鬼投胎一樣。”

常天浩點點頭:“其實我平時不吃這麼多的,今天真是比較緊張……你有沒有聽過那句話,化悲憤為食慾?”

“沒聽過。”

“所以你胖不起來。”

“切,我才不要胖呢?胖了多難看?”

中年油膩,頭髮變少、肚子變大、存款不變……那真是悲傷的時刻。

常夫子想了想自己20年後長在身上的小肚子,嘆了口氣:“人總是會胖的,現在不胖,將來也會胖。不過你放心,你瘦了漂亮,胖了也漂亮……楊貴妃就是胖美人。”

“信你個大頭鬼!”

“看你這樣子我就知道,你緊張時估計會吃不下飯,難怪這麼瘦,是不是一緊張就只想逛街買衣服?”

“也不是……”小琴搖搖頭,“不說這了,這錢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啊……我都快急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大吃大喝。”

“我這不是在想辦法嘛,要不然我為什麼悶頭吃?吃歸吃,腦袋一刻不停地在轉動。”

“好吧,你說說看,你打算怎麼辦?”

“你先說,如果是你,你有什麼法子?”

“去找高總啊……他是老闆,又是你師兄,問問到底怎麼回事。”

常天浩搖頭:“不能說,那會把你暴露了,不能做對不起你的事。”

“那我明天一早去問財務,只問為什麼錢沒到賬。”

常天浩也搖頭:“錢到賬了,但又被轉走了,我猜可能連財務都不一定清楚。”

“那……”小琴沒轍了,“讓超哥出面問問高總吧,他們是好朋友,多年交情……超哥也是見過大世面的,身價上千萬的時候都有過,應該比較有經驗。”

常天浩嘆了口氣:他和超哥的交情也不深,問或者不問,這件事都不可能辦下來。

小琴無奈道:“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這90萬就眼睜睜沒有吧?這不是90塊啊,90萬吶!”

“師兄家裡人你見過沒?夫妻關係好不好?”

“他太太我見過兩次,好像是個醫生,比較忙的那種,有個兒子在上幼兒園……再怎麼樣我說不出來了。”她小聲補了句,“但我沒聽說高總和其他女人的事,他太太長得還挺漂亮的。”

“師兄平時交際厲害不?賭錢么?”

“沒聽說過……不過我知道高總偶爾會去夜總會招待客戶,辦公室主任安排的,具體不了解,我就是小職員而已。”小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進了公司,拉我去陪客人吃飯唱歌過兩次,後來我都說喝酒會頭暈就逃掉了……至於他們最後怎麼收場,我不知道了。”

常天浩鬆了口氣:如果高洋外面不包養女人,又沒有賭債纏身,看上去也不像是吸毒的人,那多半不會是拿走填了窟窿——這就還有點挽回餘地。

“他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5-6萬,可能還有獎金……我聽財務說老總可能一年七七八八下來能有8萬塊錢,但具體是不是我不確定。”小琴不好意思道,“領導的薪水不是我們能打聽的,也就是財務偶爾背後議論一下,羨慕領導薪水高。”

常天浩點點頭,心裡脈絡逐漸清晰起來:妻子俱在,且還是體制內的知識分子,本人又無太多惡習,既不需要給小三塞錢,又不需要償還賭債,再加工作收入還可以,應該不太至於為這90萬而跑路。

當然這些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當面這樣,誰知道背後會怎麼?像米校長這樣作為妻子都不太知道丈夫的事,讓一個小職員完整掌握老總的私生活怎麼可能。

如果高洋不跑路,那這筆錢可能就是被他挪用了——整個新世紀只有他有這個權力挪用。

挪用客戶資產通常只有兩個可能:第一,自己投資的項目出現了窟窿,需要找冤大頭補倉;第二,公司自營盤出現了問題,而且是違規操作出現問題,需要找冤大頭填坑。

至於為什麼盯上這筆90萬,理由很好解釋:

第一,這筆款子數目比較大且集中,挪用起來方便;

第二,這筆款子不是正規的國內期貨保證金,是營業部私下操作,換言之,出事了不受保護,容易黑吃黑;

第三,常天浩家裡沒背景,本人也是學生一個,在業內沒有影響力,相對而言容易對付。

“高總這麼做不對啊……他在違法啊。”小琴小聲道,“這……這……90萬你去告他,他至少一個無期!”

常天浩搖搖頭。

這事情沒法告:一告上去,新世紀總公司肯定不會認外盤期貨這項目,必然推得一乾二淨,了不起承認有高洋這個“害群之馬”——這比後世說是臨時工厚道多了,他要的是錢,不是要把高洋送進去。

走法律途徑?

別傻了!雖然他和營業部有合同,但合同內容本身約定事項就不受法律保護,走了有用?

正如後世那麼多非法集資案,一旦被查處,投資人的錢基本就打了水漂;就算是偶爾公安機關發善心還返還你一些,那也頂多是本金,你還想要收益?

現在高洋恰恰沒動自己的本金——本金還在託管賬戶上呢,只是把收益,而且是通過秘密渠道過來的收益給截胡了。

所以告是不頂用的,就算能把高洋搞倒,錢也回不來。

告還有個後遺症:他參與外盤期貨的事也會被大張旗鼓地抖露出去,父母知道免不了一頓折騰,如果學校知道了,怎麼看自己這學生?還沒報到啊……

“你不告他?”小琴驚愕地張大嘴,“90萬吶?就這樣算了?”

“那不可能這麼算了,我的錢也不是大鳳刮來的,周五形勢多緊張……”常天浩拍拍左手胳膊,“你一個旁觀的人都這麼緊張,掐得我手好疼,你覺得我心裡緊張不?”

小琴不好意思地笑了:周五她確實有段時間掐得常天浩好緊,當時自己都沒感覺,現在回想起來一臉害羞——怎麼就這樣呢?

“我有個辦法,明天試試看吧……”

“什麼辦法?”

常天浩走了過去,湊在她耳邊上講述一番。

“這樣有用?”

“有用沒用先試試看吧。”常天浩仰天長嘆,“幸好上周五還結算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