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打開手機，滑動微信好友，找到備註“中慶老表”的頭像，點擊，沒有寒暄，直接把今天鷺島房產成交量大漲的新聞鏈接轉發過去，然後關上手機，哼着小曲掏着襠的下樓找食去了。

龔尚昨天周五又忙了一個通宵，早上十一點多才回到家，本來打算倒頭大睡。睡前隨手翻開微信，看到老林發來的消息。龔尚最近很忙，到年底了很多客戶的機房要做年前最後一次維護保養，龔尚是技術骨幹，經常要通宵。龔尚是鷺島某家網絡設備的運維工程師，接外包或者實施部署的苦活，他這個工作經常要通宵熬夜，客戶機房一出問題他們一個電話就要趕到，甭管多晚。

他是中慶下轄一個少數民族貧困縣人，三流大學計算機系畢業，畢業後隨大流到鷺島打工，從網吧網管幹起，因為也是苦出身所以早幾年特別刻苦，學校教的都是扯淡，他是在網吧買書自學的，跳槽了幾次才安定在現在這家公司做運維。2010年和現在的老婆結婚，老婆比他大三歲，是鷺島本地人，父母都是國企退休幹部，家境殷實。經公司同事介紹認識，女方家的要求很明確，將來生的第一個孩子必須隨娘家姓，房子女方家給買，算婚前財產，男方家負責裝修款就行。

龔尚那時已經年近三十，雖然有點憐惜自己一副好皮囊要委身給一個比自己大三歲矮三十公分的婆娘。但是心裡也知道好歹，他想留在南方大城市不做上門女婿又有什麼辦法？好在女方家人不錯，也滿意他能吃苦耐勞、隨叫隨到，平日里爸爸、媽媽叫的親切，在吃穿用度上都補貼給他們小兩口一些。

過了三四年，兒子出生順其自然隨媽姓，這幾年龔尚裝孝子賢孫裝的內心苦悶，為了排遣怨氣就經常在魚網上發些夾葷帶腥的段子，和人鬥嘴抬杠，也在論壇二手市場賣點營養。雖然他自己收入不高，但是靠着老丈人夫婦的退休金也算外表光鮮，逢年過節帶着媳婦回中慶看望爹娘也不算寒酸，老家的父母很是欣慰自己兒子在外混出息了。

雖然鷺島是個二線城市，但比起龔尚老家的大農村還是好上不少，所以言談舉止龔尚也慢慢脫了土氣。龔尚愛看股經投資類節目，早年胸懷壯志拿自己積蓄的二十萬投入股市，本以為自己能比肩巴菲特，結果錯買中石油，賠的臉綠。但這事情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吞，在老丈人面前還是要擺出一副成竹在胸侃侃而談的樣子。

時間到了2016年，和所有不安現狀的一二線中年油膩男一樣，龔尚這些年眼睜睜看着樓市蒸蒸日上，同學同事早年把錢投入樓市都已發家致富，每次聚會聊的都是投了幾套房買了什麼車之類的話題。龔尚更是心如貓抓，又動了炒房的念頭。

龔尚自己盤算一下，股票那點錢就算全部割肉拿出來也不夠五萬，要本錢還得找老丈人討，於是又準備了一番炒房投資的說辭，提着兩瓶好酒去找老丈人遊說。老丈人夫妻已經退休數年，國企福利好，退休工資年年漲，每逢節假還有過節費、購物卡補貼，平日里老丈人玩攝影，丈母娘跳廣場舞，好不自在。老丈人也覺得買房保值沒錯，既然女婿有主見就拿出一百萬給他投資，不過事先立好字據，這錢算借的並且以後房貸他們小兩口自己供。

龔尚一口答應下來，拿着錢就準備開始自己的炒房大業，但細一了解才發現，自己這一百萬在鷺島炒個島外三居室的首付都夠嗆，每個月月供都要扒掉他都市白領的光鮮外皮。這一來二去龔尚就由怨生怒，每日里在網上發些鷺島房地產泡沫即將泡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帖子。和所有早年在一二線城市打拚並小有所成的鳳凰男一樣，龔尚聽說過太多利用資本槓桿一夜暴富的案例，而他也相信自己能複製這種成功。

鷺島已經不是他這種小白領可以炒的動的，自然而然的，龔尚把眼光放回到他的老家中慶。中慶地處西南，當東南沿海各地房價暴漲起來之後，這個人口規模三千萬的直轄市就顯得有點突兀，不到一萬的均價，成渝地區的核心位置成了許多漂泊在外的中慶人眼中的價值窪地，回鄉炒房也成了龔尚很好做出的決定。

所以，龔尚特地選了五一假期邀請老丈人一家去中慶旅遊，解放碑、朝天門、沙坪壩一路殷勤伺候，哄的老丈人喜笑顏開，再把炒房大計修改地點的規劃和老丈人一說，老丈人大手一揮就同意了。龔尚野心很大，他打算用盡槓桿多炒幾套，賺一筆大的，一不做二不休，他把自己親爹媽的棺材本都哄騙出來，一起湊了一百三十四萬在中慶北碚區首付了三套小兩房，又馬不停蹄的跑到成都用親姐姐的名字定了兩套期房，付款時候差幾萬塊，他心下一橫，用信用卡套現交齊了首付款。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龔尚就發起了中慶房價暴漲的美夢，成日里和人吹噓自己的投資眼光，什麼價值窪地、人才匯聚、西南重鎮說的條條是道。而且不忘拉上鷺島狠狠對比貶損一番。有人實在看不下去，就諷刺他為什麼不直接回中慶安家落戶，留在鷺島屈才這正戳到尚軟肋，他怒斥“我就是要賺鷺島的錢還要罵鷺島的娘，這是言論自由，我這是傲骨，你們都是跪舔的奴才……”平日里他吃得太飽，常故意跑到中介處假惺惺的探問鷺島樓市漲跌，中介自然答曰：“價格有的商量”，他更是篤信鷺島泡沫破滅之日近在眼前，越發賣力在魚網論壇上肆無忌憚指點江山。

不過事情並沒有龔尚想的那麼順利，中慶雖然僅稱為“市”，但實際面積比福建省都小不了多少，主城巴南一個區比鷺島全市還要大，如果按地理位置來算，他投資的北碚區相當於鷺島邊上的z州，北碚號稱中慶的後花園，另外一個意思就是荒涼，周邊配套都還沒跟上，地廣人稀就業機會少的可憐，當地實際人均收入不足4000，九區之中墊底，根本支撐不起龔尚夢裡三四萬的房價。

中慶號稱中國的四大火爐，也不是浪得虛名，夏天熱的恨不得裸奔，又屬於高濕多霧地區，日照全中國最少。中慶曆來是人口流出最嚴重的幾大省之一，2017年統計常駐人口比戶籍人口還少個三百多萬。

中慶房產有一個特點，產權基本都只有五十年，和商業產權一致，年限活生生打個七折，期滿後怎麼個說法還模稜兩可。加之中慶地方政府調控有力，充足的土地供給，大量的公租房建設，限購限貸棚改新政一系列組合拳，拳拳打在龔尚的卵蛋上，着實蛋疼，還有房產稅開徵如懸頂之劍盯着龔尚天靈蓋。他是隨着中慶炒房潮的大流入市的，核心穩漲區域早就被人瓜分乾淨，他又貪數量不重質量，看着北碚便宜，就一頭扎進去，這一年多風雲變幻，好買不好賣，每個月房貸，物業都壓的他喘不上氣，都靠着他那條三寸不爛之舌老丈人，老婆兩套用法，哄着老丈人一家分擔一部分月供才苟延殘喘。年底，他成都投資的期房又要交房了，他轉空子拖着不去驗收，能拖一天就省一天物業費。

他自己心裡也明白，這次短線投機算是套牢了，那點紙面漲幅還抵不過通貨膨脹和銀行利息，但嘴上卻不肯認輸，還一有閑空就在魚網上大談中慶炒房優勢，想着自己先把輿論聲勢造起來，哄些中慶川西老鄉回家接盤，所以貶低鷺島更是賣死力氣。

看到老林發來的鷺島樓市成交爆漲的新聞他連臉也不洗，尿也不撒，不顧通宵加班的勞頓，馬上打開筆記本電腦搜腸刮肚，一個多小時後一篇數千字的議論文“我唱空鷺島樓市，只是基於客觀事實”宣告誕生，為了增強說服力，龔尚特地從保險柜里翻出房產證拍了一張一並發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