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滄海區某棟老舊民房內沈君霞正幫着特里曼修剪指甲，從去年臘八那天大飛接特里曼出去散心回來後他的病情就日益惡化，現在成天都是痴痴傻傻坐在一處不吭不響。偶爾會嘀咕幾句“這才是開始，蕭條漫長，看不到盡頭的苦日子”沈君霞想和他多說幾句話，開導開導他，但是再和他說話時特里曼卻又呆若木雞了。

沈君霞心中愁苦，丈夫的病是這幾年慢慢嚴重的，其實都是為了買房子鬧的。08年那會他們夫妻二人新婚燕爾，兩家老人都非常滿意這樁婚事，各自出了十五萬湊夠三十萬給他們做在鷺島購房的首付，其實加上當時兩人的積蓄也有快五十萬了，按照那時的房價如果果斷出手，其實在島內買一套大三居室都很輕鬆。

但特里曼當時根本不信鷺島房價會漲，加了個什麼“鷺島不買房聯盟”，着了魔似的在魚網論壇上天天和人爭論房價漲跌，每天整理各種排名數據、經濟指標，做圖表分析曲線，看貨幣增量股價漲跌。本來兩人都已經和中介看定了一套房子，中介來電問他們什麼時候簽合同時特里曼突然對着電話喊“滾2009年鷺島房價一定會降！相信我們的力量！”就掛了人家電話。電話里把中介罵的狗血淋頭嘴巴是痛快了，但也把自己鷺島安家的夢親手摔的稀爛。這十年鷺島房子均價從4千漲到4萬，特里曼還年復一年等着自己預測的“腰斬”到來。

特里曼在滄海區一家圍棋社任圍棋老師，當年沈君霞就愛他拈棋落子時那種成竹在胸的翩翩風度。特里曼平生最驕傲的事就是年少時曾和大國手聶衛平手談一局，聶老讓七子他依然落敗，事後聶老曾誇他：“落子凌厲殺伐果決，英雄出少年！”這件事特里曼常掛在嘴邊和沈君霞說起。其實特里曼還省略了後半句“小友你下棋過於在意邊角得失卻往往忽略全局，中盤過後頹勢難回，將來為人處世切記功夫在棋外，不貪勝不諱敗。”

沈君霞這些年也多次勸過特里曼不要剛愎自用，房子買來是給自己住的，為什麼非要拿去和人賭輸贏？可惜特里曼不聽勸依舊一意孤行，“鷺島不買房聯盟”解散後他又去“傻空盟”當了什麼五老星，成天和些不三不四的社會閑雜往來。特里曼早期是輕度抑鬱，但隨着房價日漸高漲他的病情也就越來越重，出現了幻覺和妄想癥狀，除了每天刷魚網噴房價其它事情特里曼都提不起興趣，書房裡他曾經摯愛的棋盤都落滿了灰。去年開始變得非常自閉，連沈君霞和他說話都少有回應，只是每日把他自己在魚網發的帖子一遍遍頂起，自問自答狀若瘋癲，抗抑鬱的藥物吃下去人又變得渾渾噩噩，如此往複終於在聖誕節那日撐不住了，口吐白沫倒在鍵盤上

沈君霞幫特里曼剪好指甲正準備去打水給他繼續擦洗身體突然聽見門鈴按響。特里曼和沈君霞沒有在鷺島買房又怕雙方老人詢問，2010年就簽了十年長租合同租下這套兩室一廳的小區房，騙雙方父母是自己買的，這些年住下來沈君霞對這個“家”已有了感情，平日打掃的乾乾淨淨，布置溫馨雅緻。但是眼看租期屆滿，房東說要收回自住，沈君霞還得尋找新住處再編新假話哄騙老人，特里曼的病情又不樂觀，心中更覺得茫然無助。整理好情緒打開房門卻是看見大飛提着水果站在門外。

沈君霞知道這是丈夫的老朋友，在夏商周古玩城經營古玩店，得知丈夫病了後就時常提些瓜果米面來探望，於是擠出微笑招呼道：“哎，是大飛啊，來，進屋裡坐！”

大飛笑容滿面的說了聲：“嫂子好有空就來看看特老師。”說完走進屋子放下水果又問道：“特老師最近見好了沒？”

沈君霞搖頭嘆道：“老特這病怕是更重了，現在每天就是獃獃坐着不言不語，也不怕你笑話，他現在屎尿都拉在褲襠里”

大飛擺出一副惋惜的樣子安慰道：“唉，特老師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

沈君霞只能點頭說道：“希望吧，現在我一人又要上班還得顧着他，真的好累。”

大飛道：“嫂子，你要是有事就去忙，我和特老師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也不算外人，這裡有我陪着他。”

沈君霞聽罷沉吟片刻說道：“也罷，那我先下樓去小區旁菜市場買點菜，你陪老特坐着，晚上留下吃飯！”

大飛笑道：“吃飯就不用了，嫂子你去忙你的，這裡有我看着！”

沈君霞點頭道謝，拿了菜籃和鑰匙就匆匆出門了。

大飛在門邊聽得沈君霞腳步走遠，轉身來到特里曼身邊蹲下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特里曼恍若未覺，眼珠都不動一下，大飛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慢慢起身在屋內踱步，來到特里曼書房，牆上掛着特里曼毛筆手書的一副對聯“世事如棋，一着爭來千秋業；柔情似水，幾時流盡六朝春”。大飛知道這是莫愁湖勝棋亭的對子，相傳朱元璋與徐達在莫愁湖畔下棋，老朱以莫愁湖為賭注，徐達險勝一子贏下一片莫愁湖為私宅。大飛恥笑道：“這是還指望贏片篔簹湖不成，真叫痴人說夢！”

大飛和特里曼相識十餘年，年輕時特里曼除了愛下圍棋就是喜歡收集些書房文玩擺件。一次偶然的機會在夏商周古玩城大飛店鋪里看中一個黃花梨筆筒，討價還價時發現雙方都是行家，一來二去反而成了大飛店裡的常客。加之倆人對鷺島樓市看法相仿就越聊越投機成了朋友，後來野草重組“傻空盟”時倆人就一起加盟，一個做五老星一個當白紙扇。

大飛經營古玩行生意多年，在這一行久了一夜暴富的神話聽過不少也真見過幾個，早幾年有人炒南紅有人屯籽料，四座樓核桃，宜興紫砂壺，西藏天珠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都說“亂世黃金，盛世收藏”，改革開放這些年民間收藏市場火爆行情可謂一波高過一波。有些入坑早的藏家隨便拋幾件手裡的藏品就是幾十上百萬的獲利，普普通通一個老頭家裡可能就有本乾隆“程甲本”的《紅樓夢》。但是收藏圈也是魚龍混雜，隔行如隔山，想撿漏卻打眼的例子不勝枚舉，有人還真就信能在山村野店撿漏一套北宋汝窯瓷器。大飛對各類收藏雜項都算略懂，但真正讓他上癮的還是一刀窮、一刀富的“賭石”。

說起“賭石”這一行的老祖宗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獻和氏璧的卞和，成語“價值連城”說的就是這塊玉。由於這二十多年國內賭石市場的火熱，和田玉籽料原石經歷瘋狂掠奪式的採挖，籽玉幾乎枯竭。所以近些年“賭石”的主要來源還是滇緬邊境的翡翠原石。大飛是資深賭石愛好者，這些年為了“賭石”把鷺島的房產都抵押出去了，經常往返滇緬邊境和鷺島間採買原石。他自己雖愛“賭石”但眼力卻一般，帶着強光電筒照了半天再用釘錘敲來敲去聽聲音折騰完還是一頭霧水，基本都是靠蒙。

17年初大飛高價請了“賭石”界大拿“鬼眼劉”幫他掌眼。傳說“鬼眼劉”賭石什麼工具都不帶，就憑一雙肉眼。他看過的原石如果說沒有，別人拿去就是把石頭磨成渣都找不着一點綠。“鬼眼劉”私下給大飛推薦了一批原石，說裡面有塊玻璃種的帝王滿綠。大飛聞言去和賣主交涉，但賣主一定要一批打包出貨不讓挑，價格150萬不二價。大飛鬼迷心竅四處籌錢，他知道特里曼手裡存着大幾十萬購房款，就花言巧語承諾按三分月息借款，三個月內連本帶利歸還。特里曼耐不住大飛花言巧語，就把夫妻倆這些年省吃儉用的80萬存款都借給了大飛，大飛又找許天壽借了40萬高利貸，加上自己的30萬存款，湊齊了全款買下那批翡翠原石指望一夜暴富。結果解開一看，除了幾塊水頭尚可的冰種翡翠外別無他物，一算之下虧了近百萬。大飛後來也琢磨過味了，那是“鬼眼劉”和賣家一起設套誆他，但行有行規，古玩界遇到這種事只能怪自己貪，打落門牙和血吞。

許天壽的高利貸大飛不敢拖延，幾塊冰種翡翠一轉手就立馬先還了高利貸。但特里曼的錢大飛卻一直賴着沒錢還，每次特里曼開口他就吐苦水哭窮，催急了就給個萬八千利息應付矇混過關，這樣時間一拖就過了一年多，去年聖誕突然聽說特里曼神經病發，人事不知。大飛欣喜若狂，暗呼“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