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安德的算盤打得震天響,安醇的應對方針只有三個字,“不配合”,就把他堵得有苦難言。

黃醫生想打電話跟你隨便聊一聊——不聊。哥哥想跟你說一下黃醫生治療過的病人現在的情況,他們現在都過得很好——不聽。這周末黃醫生的病人們有一個聚會,哥哥想讓你也去參加一下,要是你害怕,哥哥陪你去——不去。

安醇捂着耳朵,把自己縮在被窩裡,撅着個屁股對着安德,他的聲音被悶在被子里,聽不太真切,但是安德不用聽,光從字的個數判斷就能猜出又是一個”不“語句。

安德很無奈地坐在椅子上,拉了拉被子,不僅沒拉動,安醇反而打了個滾,把被子全纏到身上去了,差點被自己悶死。

最後安醇被安德從被子里扒出來的時候,白乎乎的小臉被悶得多了點血色,氣喘吁吁地堵住了安德想說的話:“夏燃呢?她不來嗎?我那天是不是嚇到她了?”

安德不動聲色地偏過視線,一邊替安醇找鞋子,一邊用淡然的語氣說:“她家裡有事。她奶奶生病了,需要她的照顧,過幾天她應該會來了吧。”

安醇略帶失望地唔一聲,歪着腦袋不說話了。

安德替安醇蓋好被子,把屋裡的燈光調暗,又囑咐了一遍晚上有事情一定要叫護士或者打電話給他,不要自己扛着,囉里吧嗦一通,把安醇說得都睡著了,這才夾着狐狸尾巴離開醫院,回家裡處理事情。

他沒想到的是,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傳說中在家裡照顧奶奶的夏燃,竟然騎着電動車,跨越大半個城市,招呼不打一聲就跑過來了。

雖然春節已經過了,但是a市的倒春寒轟轟烈烈,過年回來的白領們被天氣預報上的溫度砸得劈頭蓋臉,不甘心地把放到箱子底的羽絨服拿出來穿上了。

夏燃出來得着急,穿着在家裡穿的黑色短款棉服就出來了。喬女士吃了葯剛睡着,三個小時後還需要再量一下體溫,所以夏燃得趕緊去一趟醫院再趕緊回來。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夏燃的臉龐,她凍得嘴都不敢張開,一手掌着車把,另一手摟着懷裡的保溫桶。桶里裝着天麻魚頭湯,據說是給感冒的奶奶熬薑絲蘿卜湯的時候順便多熬的一鍋。

安德想讓夏燃多受幾天教訓,使了一個壞心,所以並沒有立即告訴夏燃安醇已經醒過來的事情。安醇醒來的第二天,正好夏燃的奶奶生病了,她想請幾天假照顧奶奶,安老闆求之不得欣然應允,並告訴她,老人生病不要大意,務必要等老人完全康復了再來上班,這幾天就當補年假了。

可是夏燃怎麼坐得住?

她一邊心急火燎地照顧奶奶,一邊心急火燎地擔心安醇。安老闆貴人事忙,她不好意思一天問八遍安醇怎麼樣了,只好去騷擾胡清波。

可胡清波自安醇醒了以後,就被安德以不可告人的羞恥手段,這樣那樣地講了一通,遣送回家了,再也沒去過醫院,自然也不知道安醇醒了。他能告訴夏燃的也只是“別擔心,有安德在呢”這樣不痛不癢的話,聽了更讓人擔憂。

夏燃提着保溫桶上電梯的時候,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想着,萬一安醇今天或者明天醒了,就能喝上她含着愧疚的淚水熬成的湯了。她雖然做的飯味道不怎麼對勁,熬的湯倒是可以喝一喝呢。

可她來的時候正不趕巧,安醇剛剛送別了嘮嘮叨叨的哥哥,微微張着嘴,睡得像個豬似的香沉,模樣和幾天前昏睡時候差不多,所以夏燃第一眼看過去竟然沒發現安醇已經醒過來了。

她只是看出安醇的頭髮好像清爽了好多,但也沒多想,只是手賤地上去摸了一把,然後替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拉過椅子在病床邊坐下了。

懺悔的話已經在佛前囉嗦過一遍了,夏燃無意再來擾安醇的清凈,只好一心一意地盯着他睡着的臉看起來。

病房裡溫度保持在二十四度左右,蓋一床薄被子睡覺正好。夏燃從滴水成冰的室外乍一走進這樣的溫柔鄉里,面前又是一個睡得正香的人,全身的細胞一下子軟倒了,剛在椅子上坐了幾分鐘就開始犯困。

“這可不行。”她嘀咕一聲,艱難地晃了晃腦袋,掐掐眉心,強壓住困意。

可是讓她就這麼離開醫院回家,她又不甘心,時間還來得及。

她狠狠心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勁大的像是後娘背後偷偷擰孩子,差點疼得叫出聲來,但人總算精神點了。

她站起來,把保溫桶的蓋子打開,魚頭湯濃厚的香氣立刻在空氣里彌散開來。夏燃往安醇的方向扇了扇風,打着哈欠小聲地說:“小鵪鶉,別睡啦。都睡了這麼久了,再不醒湯都涼了。”

話剛落,床上那人就像是聽見她說話似的,真得有了動靜,但並不是被食物香氣吸引而一臉陶醉地使勁嗅着醒來,他的眉毛擰到了一起,眉心長了肉疙瘩似的凸起,嘴裡還發出荷荷的聲音,看起來竟十分痛苦,似乎被噩夢魘住了。

夏燃立刻顧不得魚頭湯好不好聞了,她拍拍安醇的臉頰,急促地喊道:“安醇,醒醒!安醇!安醇!”

安醇渾身劇烈地掙扎了一下,如同垂死的魚,大口喘息着,卻仍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在夢中,就像往常一樣,他行走在黑暗的叢林中時,遇到了那隻從天而降的大手。他奮力地奔跑在無邊無際的林海中,樹木的輪廓隱隱綽綽,像是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此刻它們卻是他最衷心的夥伴,最堅固的堡壘。雖然這裡沒有光也沒有路,但是他熟悉每一棵樹的位置,就像熟悉自己的左右手。

這裡是他的領地,他十四歲時受到某本治療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書籍的啟發,在腦海中構建了自己的安全屋。雖然後來這裡的情形發生了變化,不時也有危險的東西冒出,安經常出來搗亂,但是仍不失為一個最適合休憩安眠的地方。

他在樹林中穿行躲藏,最後停在他種的第一棵樹下,後背倚着樹榦,壓低自己的呼吸,避免被那隻手發現。

就在他以為這次躲開了那隻手時,森林裡突然響起了鳥類扇動翅膀的聲音,好像有一大群鳥從他頭頂飛過。接着音樂聲從每一棵樹後面響起來,剛開始聲音很小,像是誰在低吟淺唱,後來這聲音越來越大,他聽出來了,是有人在彈鋼琴。

這是怎麼回事?樹林里怎麼會有鳥和音樂?

對未知的恐懼瞬間席捲他全部身心,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發抖,整個樹林都因為他而顫抖,樹葉嘩嘩地響着,可仍然蓋不住那無孔不入的鋼琴聲。

安醇只好再次奔跑起來,可是這一次他再也找不到一處能讓他安身的地方了。鋼琴聲像是一個幽靈,不遠不近地盤旋在他身後,縈繞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