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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醇當時的臉色嚇人得很,睜着一雙空茫無措的眼睛,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又像是感到無法承受的悲傷,眼神渙散地盯着空氣中某個點。黃醫生跟他說話,他不聽不回應,好像因為過度想象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走出來了。

黃醫生心中驚懼非常,立刻把安德叫進來了解情況。

想象暴露療法中忌諱引導患者想起本就忘記的事,不僅僅是為了幫助患者平息傷痛,還是因為有些時候患者會在想象中杜撰出並不存在的情節。黃醫生本以為安醇離奇的腦結構讓他的想象走入歧途了,可一問安德才知道可能確有其事。

要真是安醇想偏了,黃醫生還能勸他糾正過來,可若是真的有,這下子就麻煩了,安醇可能需要重新適應。

黃醫生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無比深刻地理解了從業之初德高望重的老醫生給他們定出的三不治原則,其中一項就是對於某些人格障礙的患者要慎重治療。

就如同武俠劇里那些神神叨叨的大夫們整天宣揚自己這不治那不治,果不其然治了就會大禍臨頭,甚至有血光之災。

黃醫生這廂倒是沒有生命之憂,只是安德抱着哆哆嗦嗦好像已經傻掉的安醇走出治療室時,他從路過的醫生和患者探究和好奇的目光里,隱隱感到自己頭頂的妙手回春招牌正搖搖欲墜。

然而,第二天安德又把安醇送回來了,看起來對他的專業水平還比較信任。

可是黃醫生臉上的表情都快哭了,他矜持地掙扎了一下,問:“你就這麼把他送來,不用預約嗎?”

安德看了安醇一眼,神情有些無奈,厚着臉皮回:“安醇說自己沒事了,他已經想明白了,所以你能不能加個班?診金另算。”

黃醫生拉着安德走到走廊中間的樓梯口,咬牙切齒地問:“我還沒想好怎麼處理他突然冒出來的特殊情況,你這麼貿貿然送過來,就不怕他再次出狀況?”

安德搓了搓眉心,眼底的黑眼圈沉得厲害,像是一晚上沒睡覺。

他筋疲力盡地往走廊另一側望了一眼,忽然見安醇正由夏燃扶着往這邊走來。他步履蹣跚,像個沒牙的老太太,可是神情卻凝重而嚴肅,倒像個要上戰場殺敵的沒牙老太太。

安醇走到黃醫生面前,抿抿嘴,彎下腰鞠了個躬。黃醫生可不敢受此大禮,馬上扶着他的胳膊哭笑不得地說:“你這是幹嘛,我這……”

安醇抬起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慚愧地垂下眼睫,鄭重道:“對不起,昨天我沒有堅持住,嚇到你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我還想試試。”

黃醫生扶着他的胳膊,仰天嘆氣,生無可戀。

僵持了幾秒後,他自己動手把妙手回春的招牌塞到箱子底,拉着安醇重新走進治療室。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治療室里都沒發出什麼怪異的動靜。

夏燃和安德一邊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還是忍不住趴在治療室門口,想學着古人偷聽屋內人講話那樣把窗紙戳個洞,可惜門板是實心木質,磨砂玻璃堅硬平整,哪個都不好欺負,除非有段譽六脈神劍的本事。

又過了幾分鐘,治療室的門終於開了,安醇竟然自己扶着牆走出來,面色灰白而憂鬱,和戳在門口的夏燃對視一眼後,臉上露出一個苦笑。

夏燃趕忙問:“怎麼了?”伸出手虛扶着他。

安醇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後一臉擔憂的哥哥,嘴唇努了努,吐出兩個字“還好”,就踉踉蹌蹌地往夏燃身上倒去。

夏燃受寵若驚地接收了鵪鶉的投懷送抱,用肩膀抗住他的重量,安醇趴在她耳邊,聲音小小的,惜字如金地說了句:“困,睡。”

說完他就把眼一閉睡著了,麵條似的腿撐不住身體,順着夏燃肩膀直往下滑。

夏燃好險才把他弄起來,箍住腰托住了,在他臉上拍了拍,沒把人拍醒,反而覺得他臉上皮膚又涼又滑,像是很冷。

正好這個時候黃醫生出來了,她立刻問:“醫生,他這是怎麼了?”

安德也走上前來,急迫地問道:“他在裡面出什麼事了嗎?”

黃醫生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搖搖頭,像被吸了陽氣的書生似的,神情有些憔悴,拉長了調子說:“沒有,治療結束的時候他情緒還算平靜,只是看起來很累,應該是精神過於疲憊所以睡著了。”

他把安醇忘了帶走的錄音筆和手冊交到安德手裡,再一看夏燃已經把睡着的安醇扛起來了。安醇趴在夏燃肩膀上,長長的劉海蓋住眼睛和半邊臉,神情沉靜安詳,只是嘴唇微微發白。

黃醫生一言難盡地撇撇嘴,搖頭嘆息。

黃醫生制止想要說話的安德,指着安醇說:“他現在的情緒比較理想,可以繼續治療,只是身體太差了。你得給他補一補啊,吃不了肉,素的也行,再不濟就吃藥膳,我給你介紹幾個專業的葯膳館,總之一定要吃東西。身體不好的時候精神也會受到影響。”

安德有苦難言地回頭看了安醇一眼,打斷道:“我會的。你還是先跟我說說治療的情況吧。”

黃醫生白了他一眼,舉手做停:“等等,讓我先歇會喝點水,我一會兒還有病人。你說說你,不提前預約,偏要插隊,累死我了。晚上我下班了你再找我吧,白天沒時間了。”

安德抱歉一笑,道:“晚上請你吃飯吧,附近十字路口那家港式茶餐廳,我們邊吃邊聊。”

黃醫生眼前頓時一亮,不得不說這一安排準確戳中了他的軟肋。

那家店雖然離醫院只有五分鐘的步行路程,但出了名的飯好吃座難搶,特別到了飯點,光排隊就能讓你排到沒脾氣。

黃醫生惦記他家的深井燒鵝很久了,但是又沒時間去排隊,現在聽安德說的這麼輕鬆,好像去了就能吃到飯,便猜測他肯定有些門路,畢竟安老闆是絕對不會排隊的。

黃醫生樂得蹭飯,喟嘆一聲“好啊”,覺得自己這半上午沒白白絞盡腦汁。並暗想安德平常做事有禮有分寸的,一碰上他弟弟的事就跟個瘋子似的臉皮風度全不顧,當真是兄弟情深。

安德和夏燃把睡得像死狗的安醇送回了家,之後安德讓夏燃好好看着安醇,有事打電話,然後就出門給安醇倒騰吃喝去了。

夏燃守了安醇快兩個小時,手機上的短視頻都刷了一遍,安醇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這個小祖宗說睡就睡,以天為蓋地為廬一樣洒脫,但是讓他完全清醒就沒這麼簡單了。

他睜着眼睛緩了好一會兒神,又把睡前的事想了一遍,然後才慢悠悠地往四周看,一見夏燃坐在門口倚着牆玩手機,便撐着身體坐起來,吃力地往門口挪。

夏燃聽到動靜望了過來,一見小祖宗醒了,馬上把手機一扔,屁顛屁顛地走過來,把安醇堵在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