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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清波笑了笑,從善如流地坐起來,兩人相互扶着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相視一笑。

胡清波朝着屋外努努嘴,揶揄道:“你別是在這裡金屋藏嬌了吧,那我得好好看看。”

他邊說著邊拉安德往外走,東看西看,做出一副真的要找人的樣子。又指了指客廳那張狼藉的桌子,調笑的意味不言而明。

他們站在客廳中間,雖然這裡又臟又臭,可是每一個氣味因子都鮮活生動,以毒攻毒地治好了安德突然被逼出來的小寂寞小悲傷。

“藏人有點難,蟑螂或許有幾隻。”安德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望着胡清波的目光是深沉而又疲憊的。

“蟑螂也不能放鬆警惕,萬一有成了精的呢?聊齋志異里就是這麼寫的。”

“胡老師還真是學以致用,聊齋志異能倒背如流了吧。”

“還好,偶然翻翻看而已。我最近愛看菜譜。你想吃什麼,改天我找了菜譜學一學,做給你吃。”

“做什麼都行,我都愛吃。”

“那敢情好了,不挑嘴的人多省心。明天我做紅燒鯉魚帶來吧,不行,安醇吃不了太辣的,”他想了想,“一條紅燒一條清蒸,再熬了魚湯煮麵條,給安醇多補補……”

忽然,安德伸手抱住了他,頭搭在他肩膀上輕輕地說:“雖然有點見外,但是我還想說,謝謝你。”

胡清波在他腦門上拍了一下,推開他,笑道:“知道見外還說,省省力氣想想怎麼跟安醇交代吧。我看你這次是真惹他傷心了。既然都順着他那麼多次,怎麼這次就沉不住氣了。”

安德看了他一眼,神色晦暗難明,半晌低頭道:“他這次是喜歡一個人,不是想要一個玩具一本書,萬一夏燃辜負他,他產生新的創傷,那真是要了他的命了。我不想讓他受到一點傷害,連危險的苗頭都不要有。”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夏燃會辜負他呢?據我所知,夏燃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人。她要是真得喜歡安醇,想跟他在一起,就不會輕易做對不起他的事。她只會變着法子對安醇好。”

“你說的事情我看不到,她雖然也做過很明智的決定,救過安醇,但難免毛手毛腳,讓安醇感到不舒服。她不止一次讓安醇出現意外……”

“生活總是會有各種意外,那不是夏燃的原因。我們都希望安醇好,夏燃也一定是這麼想的,要不然她不會主動退出。但是你們考慮過安醇的感受嗎?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啊,雖然敏感又脆弱,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更希望能跟夏燃好好地說明白,而不是接受你們的安排,讓你們決定他該喜歡誰、和誰見面、做什麼事情。”

安德揉着眉心,頭昏腦漲地說:“他太單純了,有些事情還不明白……”

“安德,”胡清波忽然抓住他的手,目光懇切地望着他,“你打算替他做一輩子主嗎?”

安德驀然抬頭,感覺心臟好像被錘子砸了一下,咚咚的回聲在骨頭之間傳遞、共鳴,讓他渾身一震。

胡清波看着他那副茫然又受傷的樣子,有些心疼。可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他嘆息一聲,道:“你和安醇相依為命,感情親厚本就正常,但你有沒有發現,你對安醇的感情太深了,有的時候我看你注視安醇的眼神,都會覺得心驚。我理解你怕他生病怕他有個萬一,可是安德,如果你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到他身上,對他而言可能會是一種負擔,你也會時時擔驚受怕。”

安德無意地往後退了一步,表情張皇極了。這種表情在安德臉上並不常見,所以乍一出現就更讓人驚訝,心不由得跟着揪起來。

胡清波的話在安德腦子裡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着,字字振聾發聵,磋磨着他一直艱苦堅持的原則和信仰。

他不想承認這些話好像都有點道理,他甚至不想思考,可是腦子不由地勾連起久遠的回憶,讓他再次回到那個被紅藍警燈交錯輝映的夜晚,他站在一個年輕的警察面前,看到警察懷裡的安醇,衣衫撕裂,帶着血跡,像一隻被飛速行駛的車攆了的貓。

那可是他弟弟啊,他寶貝了很多年的弟弟,怎麼突然就成了這樣呢?他為什麼沒有保護好他?

畫面陡轉,他獨自一人站在小香山別墅的客廳里。他那時還很小,頭頂的吊燈高的像是長在天上,短小的腿怎麼都追不上爸爸離開的腳步。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會怕黑怕打雷,所以咬着牙從卧室里爬出來,站在客廳里與黑暗和雷鳴戰鬥。

無邊的暗夜和轟隆隆的雷聲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從窗戶和門縫裡鑽進來,將他幼小的身軀纏繞住,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嚨。

他難過極了,然後又變得極端憤怒。

我為什麼沒有媽媽?我的爸爸為什麼不理我?我為什麼會被生下來?我活着有什麼意義?

他問了自己很多年,後來有些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只剩下最後一問刀子似的日日戳在心口。

直到安醇出生,那天他的手不小心觸碰到安醇柔軟又溫暖的手指,就好像打開了一扇閃着金光的大門,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又非常重要的東西從安醇的指尖流到他已經被仇恨和怨懟折磨得發狂的心臟,沖開了已經扭曲變形的心門,把裡面瘋狂的變態的念頭沖洗一空。

他將幼年時所有的求而不得都奉獻給了安醇,並從養育安醇的事情上得到了救贖,可是最後,他卻沒能救得了安醇。

被胡清波撕開遮羞布的瞬間,他好像又變成了當年那個怕黑卻沒有人關心的孩子,柔弱可欺地站在黑暗中,手無寸鐵,連身上的骨頭都是軟的。

多可怕啊,多少年過去了,他還是那麼無能無力,保護不了安醇。

他不小心踩到一個空易拉罐,身子往一側歪倒,胡清波趕忙扶着他,可是他卻掙開了,捂着額頭倒退幾步,搖搖頭,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胡清波張着嘴,無聲地說了兩個字,又閉嘴不言了。

他靜靜地看着幾乎站不住的安德,等待他自己緩一緩,可是過了快五分鐘安德也沒緩過來,反而抱住頭蹲了下去。

“安德,安德你怎麼樣?”

胡清波手忙腳亂地抓住他的胳膊,又拍拍他的後背,卻感受到安德後背發緊,還隱隱發顫。

看着安德如遭雷擊的痛苦樣子,胡清波心裡苦惱極了,不知道是就此打住好還是繼續扒開安德鋼筋水泥般的偏執才好。

但是時間不等人,安醇明天早上醒了肯定要找夏燃,安德肯定不同意讓安醇出門,到時候兩人再產生衝突,後果不堪設想。

胡清波為難地搖搖頭,環顧着安德為自己造的監牢般的休息室,愁苦萬分地嘆了一口氣,打起了緩兵之計:“不管怎麼樣,這次相信安醇一次好不好?你不是總說希望安醇以後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嗎,為什麼不趁着這次機會讓他試一試?如果情況不對,你再出面把他帶回來。我也會替你看好他,行不行?我相信安醇就算知道真相是傷人的,他也會挺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