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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半,安德和胡清波並排蹲在安醇身邊,注視着他靜如死狗般的睡顏,兩人的臉色一個賽一個的難看。

據不完全統計,安醇此時已經睡了起碼十二個小時了。他以前也嗜睡,但是還沒在沒有生病的情況下睡這麼久,實在令人擔憂。

他們對視一眼後,安德帶着驚慌不安的神色伸出手指放到安醇鼻下,屏息感受着指腹傳來的微弱氣流,先是鬆了一口氣,但接着又犯起愁來。

要是安醇醒了,八成會去找夏燃,這是安德不想看到的。可又不能任他這麼睡下去,這可如何是好。

安德掙扎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輕地喊了一聲“安醇”。

幾秒後,安醇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眼皮疊了四層,神情十分睏倦。

他的視線捕捉到安德和胡清波擔憂的臉時,大腦才逐漸清明。

接着,他旁若無人地坐起來,撿起丟在旁邊的大衣穿上,又把手機揣進兜里,站起來走出卧室。

胡清波追在他身後,喊道:“吃點飯再走吧。”

安醇回過頭看着他,表情說不上拒絕但是也沒有接受,只是一片茫然。

胡清波抓住這個機會跑到廚房,飛快地盛了一碗粥遞給安醇。安醇雙手接過碗,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碗粥,一抹嘴把碗還給他,而後往門口走。

安德忍不住出聲道:“安醇別去。”

安醇頭也沒回,坐在玄關處穿鞋子。他聲音細細的,但是語氣不容拒絕地說:“我要去。”

安德眼神一寒,緊走了兩步,手幾乎要觸到安醇的肩膀,胡清波用身體撞開了他,推着他往卧室走,聲音急促地勸道:“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嗎,讓他去一次,就一次。”

安德使勁揉了一把臉,才點點頭,沉聲道:“好。”

安德開車帶着安醇和胡清波去夏燃家,一路上安醇就像個要見公婆的醜媳婦,緊張兮兮地一會兒抓帽子一會兒扯圍巾,一開始胡清波還以為他終於覺得熱了,正想勸他再脫一件外套,省得下車被冷風吹到着涼。就聽安醇做了一次深呼吸,問:“你跟我哥表白的時候也很緊張嗎?我感覺自己要喘不過氣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是安德分出一半的心思注意后座的動靜,自然把安醇的話全收入耳中。

令人尷尬的寂靜在車內蔓延開來,安德兩隻耳朵全都不由自主地豎起來,透過後視鏡往後看。就見胡清波捂着嘴咳嗽一聲,艱難地說:“松一松圍巾會不會好一點,你穿的不少。”

安醇把圍巾鬆了一圈,靠在車座上不說話了。

幾分鐘後,車子停在了小區門口。安醇自己推開車門下車,輕車熟路地拐了幾個彎,他制止了想要跟過來的安德和胡清波,獨自一人站在居民樓前,先捂着胸口平息了一下緊張的心情,然後提步走上台階,站在夏燃家門前,抬手敲門。

無人應。

安醇執迷不悟地繼續敲,敲到最後手都紅了,仍然不放棄。

他就像個勾引小紅帽開門的狼外婆,用溫柔的語氣說道:“夏燃,我是安醇。請你見見我好嗎?我很想你。我帶了你喜歡的詩,你要不要聽?”

他靜靜地等待一分鐘,見屋裡一點動靜也沒有,並不氣餒,而是從外套口袋翻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方紙——這是他從泰戈爾詩集上撕下來的。

他頓了頓,一邊祈禱夏燃能從上面受到鼓勵和啟發,一邊把紙塞進門縫裡。

“夏燃你肯定很難過吧,我明白那種感受。我爸爸媽媽離開我的時候,我也很難過。但喬奶奶和我爸爸媽媽應該是不一樣的,她很愛你呢,所以一定不希望你這麼傷心。喬奶奶人很好,她讓我吃好吃的,給我糖吃。她和李阿姨一樣,是慈祥溫暖的老人。夏燃,開門見見我好嗎?”

安醇整個人幾乎趴在了門上,聽到門內一點動靜沒有,略微有些失望。

但他喘息片刻後,又給自己鼓了鼓勁,從懷裡摸出另一張用薄塑料紙包着的硬紙,塞進門縫裡,道:“這是我按照印象畫的,不知道像不像。拿着它,就像喬奶奶還在你身邊。”

照舊沒人理他。

安醇頭抵在門面上,他白到發青的臉和生着鐵鏽的暗紅大門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他嘆了一口氣,絮絮叨叨地說了幾句話後,再次把手伸到懷裡,打顫的指尖夾着一張薄薄的寫滿了中英文的信紙。

他捏着那張紙,放到唇邊落下一個吻,然後珍而重之地塞進門縫裡。

“現在說這些時機不合適,可是我怕以後再也沒機會說了。夏燃,我喜歡你,我已經跟媽媽道過歉了。我想了想,無論你是男是女,我還是喜歡你,想一直能看到你,和你說話,一起吃飯。我不明白談戀愛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一想到是跟你,就覺得很期待。”

他臉上浮現出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垂着頭,鬢邊的頭髮落下來,直垂到勾起的唇角。

他的眼睛被劉海擋住了,但是如果從下往上看,就能發現他眼中閃爍着星星般明亮的碎光,燎原之火般燒掉了他臉上纏綿的病氣和憔悴,讓他在某種程度上顯得神采奕奕,滿懷希望。

“你不用擔心我的病,我會把自己治好,我會繼續接受治療。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有力量,無所不能,我可以戰勝一切。要是你看看我,跟我說一句話就更好了。”

“不知道哥哥跟你說了什麼,但那肯定不是我的意思。我的心意都寫在紙上了。我很喜歡你啊,我想陪着你度過難關。不要嫌棄我幼稚啊,我其實會做很多事,我也會給你跳舞,給你唱歌,我小時候還學過小提琴,不過很多年沒拉過了。你要是想聽,我可以重新去學,只要你開心就好。夏燃,你出來好不好?”

一門之隔,陽光均勻地撒在落滿灰塵、紙片、塑料袋和其他垃圾的地面上,客廳里一片狼藉,如同遭到了強盜的瘋狂洗劫。

窗檯下的花架已經空了,夏燃處理了大部分花草,只留下一盆旱荷花,裝在紙箱子裡帶走了。

飯桌,木椅塑料椅,小沙發和其他傢具都整齊地堆在牆角。廚房、衛生間和卧室則顯得空空蕩蕩,敞開的窗戶吹進了涼爽的春風,把卧室忘了關的櫃門吹得吱呀作響。

從舒適溫暖的小窩到一團糟連下腳都難的狗窩,夏燃只用了三個小時。

她的秘訣很簡單,不過沒有任何可以借鑒用於搬家的經驗。

她自己的東西幾乎全丟了,奶奶的東西丟了一大半,她生前常用的針線、喜歡的衣服、一個精緻的雪花膏盒子等其他雞零狗碎的東西全都用箱子裝起來,裝了滿滿一個行李箱。一些可以繼續用的物品,比如床墊被褥廚房家電等,在今天一大早都扛到不遠處的郝良才家,送給了郝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