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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素手春蔥一般柔軟,緩緩拂過鴛鴦缺失的眼目。晶瑩甲貝一勾再一挑,竟從缺失那一處牽出條寸許長的麻線來。麻線捻的很光滑,但,頂端處卻毛躁參差,儼然是個斷口。

“這衣裳的用料做工雖不是上上之品,也絕不是尋常百姓能用得起的物件。這根麻線與衣裳整體並不相稱,我猜該是用來固定琉璃珠所用。棉麻結實,絲線脆弱。以它來固定琉璃珠比絲線更加的堅固耐用。然而,琉璃珠還是失了一顆。”

君青藍沉吟着說道:“放於閨閣中的新嫁衣斷然不會如此。”

“我猜,該是有人穿着嫁衣出去。然後不知剮蹭在了何處,扯斷了麻線,崩掉了琉璃珠。但是,因事出倉促或者旁的原因,嫁衣的主人並沒有時間去找尋這顆昂貴的琉璃珠。”姜羽凡一拍手:“真相定是如此。”

“又或許是她來不及尋找呢?”君青藍半眯了眼眸。

“那又是因為什麼,居然連尋找一顆珠子的時間都沒有?女子出閣未及禮成時,能活動的範圍很有限。”

“是啊。”君青藍呢喃着說道:“是因為什麼呢?這衣裳又怎麼會出現在我爹的衣櫃里?”

“我知道了。”姜羽凡勾了唇角:“這一定是你娘的舊物,才叫你爹珍藏了這麼久。”

君青藍瞧着姜羽凡,只覺無語:“當年我們村子裡鬧飢荒,一家子都給餓死了,只有我和我爹活着。若是我家裡能用得起香菱紗鑲嵌琉璃珠的嫁衣,能餓死?何況這衣裳是今年盛行的款式,衣料也是新的。怎麼會是我娘的舊物?”

所以,你是個白痴么?

姜羽凡撓撓頭:“哦。”

君青藍別開了眼,實在瞧不懂姜羽凡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姜羽凡和君青藍都沒有再說話。夜色漸濃,夜風吹不散的暑氣叫人憋悶。屋中明明滅滅燈火下燦若雲霞的火紅嫁衣,叫人瞧着越發憋悶難耐,似乎在心裡點起了一把火。

君老爹沒有不良嗜好,家中人口簡單。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和設想,這件女子嫁衣都不該是出現在他衣櫃中的玩意。

“你說……”姜羽凡眸色一輪,瞧一眼一牆之隔那根本看不見的地方。那裡?沒有人,只有黑漆漆或新或舊的棺木。姜羽凡心中莫名生出股冷意,不由打了個哆嗦:“你說,這衣裳不會是你爹從外面哪個人身上剝下來的吧。”

“當然不會。”君青藍一口否決,卻並不解釋。

琉璃珠丟失,麻線斷裂,且斷口毛躁。說明這件衣裳的主人在穿着它的時候曾經遇到過某種緊急情況,以至於被什麼扯斷了麻線,勾掉了琉璃珠而不自知。更沒有回頭去找尋。這件衣裳做工精緻,用料卻算不得十分講究。渾身上下最值錢的玩意就是那兩顆琉璃珠。按理,一旦發現了丟失,定會尋找,或者再以旁的替代物填補。這樣任由其缺失的狀態,怎麼都說不通。

當中,一定有原因。

“這衣裳的來歷,只能明日當面問問我爹去。”君青藍邊說著,邊將桌案上的嫁衣仔細疊好,重新裝回了包裹中,再放入到衣櫃里。

“這回你得謝謝我。”姜羽凡笑着說道:“衣裳的案子我已經幫你破了。”

君青藍愕然抬頭,姜羽凡面上笑容盛放,眼底流光溢彩盡顯驕傲:“那兩顆黑色琉璃珠與旁的珠子不同,在珠子正中有一條金色豎線,瞧上去便似貓眼一線。故而,那珠子喚做貓眼琉璃,產於西域,京中女子甚是喜愛。京城裡的首飾鋪子只有一家總能上些新奇的西域貨,便是在大興市的多寶樓。”

君青藍眼睛一亮:“你確定?”

“當然。”姜羽凡拍着胸脯說道:“我們家裡女人多的很,女人在一起能說些什麼?即便我再怎麼不在意,聽的多了,也總能記住那麼一兩句。”

“嗯。”君青藍略一沉吟說道:“看來得去一趟多寶閣。衣裳的事情……你知我知便可。”

“……恩?”姜羽凡初時一愣,頃刻眼底卻有精光一輪:“你是說,這事情不要告訴……。”

他才要說出個李字出來,君青藍忽然低喝一聲睡覺。自己抱了床被子徑自出了東屋,將被子鋪在飯桌上,蜷着身子躺下了。

“你……。”姜羽凡瞧她這樣子,頃刻便將心底里她對李從堯的防備而生出的歡喜,給拋去了九霄雲外:“你這麼嫌棄我么?君老爹的床榻雖然不怎麼寬敞,睡兩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我早盼着與你同塌而眠,秉燭夜談。你這樣,叫我很沒有面子。”

“快睡!”

君青藍只淡淡說了兩個字,半句不肯解釋,側過了身子並不去瞧姜羽凡。今日李從堯是給她提供了不少的幫助,但是這人的身份始終叫她覺得不安。那人在燕京城裡沉寂了那麼久忽然得了皇上的器重,君青藍覺得怎麼看都不像好事情。她自己身上還背着近百人的性命,自然該離着那些不安定因素遠一些。

以免,殃及池魚。

一夜無話,天光大亮時。君青藍正在絞盡腦汁想着該用什麼樣的借口同李從堯分開,那人竟自己提出要回府去。君青藍自然歡喜,並不開口挽留。

姜羽凡也喜不自勝,待李從堯的馬車離開之後,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君青藍則淡定的多,一言不發低頭瞧着昨日整理的筆錄,秀麗的雙眉漸漸顰的緊了。

“你莫要憂心。”姜羽凡嘻嘻笑道:“即便端王回去了,我也不會叫你走着進城去。我已經吩咐容喜去幫我給我娘送個信,叫她派人送馬過來。午時之前,咱們也許能趕到大理寺。”

君青藍飛快瞥他一眼:“哦。”

紈絝就是紈絝,連走幾步路都不耐煩,還特地叫人回府里送信去要馬匹。估計整個燕京也只有他能做得出吧。

君青藍沒有同他搭話,而是走至昨日蒸骨的石鍋邊。撿了阿勇的頭骨放回到棺木中,仔仔細細將他頭顱與脖頸拼在一起,重新蓋上棺木。再將昨日瞧見的嫁衣拿出來重新檢查了一遍,那黑色琉璃珠果然如姜羽凡所言,在珠子正中有金色一條豎紋。

這麼一耽擱便過了將近有一個時辰。忽聽屋外馬蹄聲聲有人高聲叫道:“姜小爺可在么?”

姜羽凡眼睛一亮,撫掌笑道:“來了!端王府的人做事,可以。”

語聲未落,人便已經飛奔出了門。

“咦,桂七,怎麼是你?”門外,姜羽凡尾音高揚,如同見了鬼。

君青藍聽出姜羽凡聲音中的異樣,出門一瞧立刻便明白了。

來的是桂七,安平侯爺的貼身長隨。姜羽凡是當今聖上親姑姑貞容大長公主最小的嫡子,身份尊貴的很。因與前幾個哥哥年齡相差的極大,自小便得了大長公主的疼愛,給寵的無法無天。若說,他在這世上還有懼怕的玩意,那便是他爹安平侯。

安平侯府詩書傳家,素來家教極嚴。從不許門下子弟夜不歸宿,姜羽凡心知昨夜不歸犯了大忌,所以特意叫容喜給母親送信。等神不知鬼不覺回了府,再由母親護着這事就算過去了。誰知來的是桂七?

他是安平侯的長隨,影子一樣總跟着他。他驟然出現豈不是說……安平侯什麼都知道了?

“小爺。”桂七沒有下馬,高高的朝姜羽凡抱拳:“侯爺吩咐說時間緊迫,要奴才立刻接您回家去。耽擱不得,還請您快快上馬走吧。”

“我……我不能走。”姜羽凡苦了臉,眼珠子亂轉瞧向君青藍:“青藍吶,你很需要我不是么?”

君青藍垂首,將他求救的眼神自動忽略:“既然侯爺召喚的急,小爺還是早些回去才是。大理寺的事情,屬下一人也能處理妥當。”

姜羽凡瞪眼:“你不行,你一個人……。”

“小爺。”桂七大聲說道:“侯爺說若是您在半個時辰內不能回去,他就親自請您來。”

姜羽凡聽了這話立刻垮了臉:“我腦子真是叫驢給踢了,居然自己將行蹤送去給他。”

桂七垂首不答話。

“青藍,我去了。”姜羽凡瞧着君青藍,聲音虛弱可憐巴巴:“咱們,來日再見。”

言罷,自桂七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君大人。”桂七朝君青藍抱拳,之後抬手朝着樹下點一點:“侯爺吩咐將那匹馬留給您用,還有句話要奴才帶給您。侯爺說,上下尊卑當謹記。”

君青藍盯着那兩人遠去的背影只覺無語。她昨夜一早便開始趕人,姜羽凡自己賴着不走。這會子倒好,安平侯儼然將這筆賬算在了她的頭上。專程叫桂七來教訓她要分上下尊卑。不要同自己的上司太過親厚。

真冤枉呢!

以後若是誰再說安平侯討厭姜羽凡她一定會嗤之以鼻,瞧瞧今日這局面,分明就是在護犢子!

她甩甩頭,將這些瑣事都給拋去了九霄雲外,朝着樹下的馬瞧了去。安平侯出手真大方,樹下那匹馬竟是京中馬市上有名的踏雪尋梅。這馬渾身通紅如火,四隻蹄子卻白的雪一般。聽馬販子說這馬是從大宛販運過來,品種優良可日行千里。價格自然也不菲。她雖然瞧着喜歡,卻從沒有動過要買一匹的念頭。

今日,居然有了?

君青藍將唇角勾一勾,笑容微涼。為了叫她與姜羽凡疏遠,可真真捨得呢!

她回身關了義莊大門,上馬朝着城門去了。踏雪的教程果真如傳說一般叫人滿意,未及半個時辰便到了大理寺門外。

她將李從堯的腰牌遞了上去,果真如願見到了君老爹。

“爹!”在瞧見那人的一刻,君青藍的聲音忽然顫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