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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乾殿外,兩旁的漢白玉石階上,各站了一排宮女、太監。宮女們手裡提着宮燈,低首而立。太監們手拿拂塵,恭恭敬敬地半彎着身子,站立一旁。

殿外的九級台階之下,兩旁按官級,整齊排列着滿朝文武。右邊站了武將,左邊站了文官。再下面的九級台階下,兩旁各立了一排腰懸利器的侍衛。最下面的二十一級台階下,空曠的場地上,整齊地排列着商夏國派來迎接慕容芷凝的儀仗隊伍。

炎烽和慕容芷凝相攜走出昭乾殿,慕容芷凝的纖纖素手,輕搭在炎烽掌心。他們身後,兩個宮女手持兩柄巨大的雉羽宮扇。

炎烽戴着通天冠,身着絳紅龍紋紗袍,他要通過最隆重的儀式,來送慕容芷凝。以此證明慕容芷凝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慕容芷凝頭上戴着鳳冠,她翠眉輕掃,朱唇點絳,額間有鮮紅胭脂點繪而成花鈿。她明黃色的大袖輕紗宮袍上,用金絲綉着蛟紋。一條百花曳地裙,用綴着寶石的角帶束在腰上,襯得她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

所有人看着這一幕,都陷入了彷彿是來參加大婚典禮一般的錯覺。

炎烽將慕容芷凝攙出朝堂大殿,按規矩,他只能將她送到此。慕容芷凝轉身對着炎烽,兩手交疊過肩,低首向炎烽行告別禮。炎烽頷首回禮,站在大殿外,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她轉身的背影。

慕容芷凝在炎烽的注視下,緩緩走下九級台階。她雙手在身前交握,明黃色的輕紗宮袍尾端,長長地逶迤在台階上,讓她看上去極虛幻空靈,彷彿來自仙界。

叱雲躍軒站在台階右側的武將隊伍前列,他注視着飄然而下的慕容芷凝,思潮翻滾。他終於明白,慕容芷凝為什麼那麼驕傲,從不向他屈服。那是她自身固有的王者氣質,並不會因為身份的改變,而降低分毫。

叱雲躍軒突然悲哀地意識到,在這場交鋒中,他從來沒有贏過。慕容芷凝一直高傲地俯視着他,她的雲淡風輕,讓他感受到一種被蔑視。他強加給慕容芷凝的種種羞辱和折磨,不過是掩飾慕容芷凝帶給他的挫敗感的一種手段。

叱雲躍軒此時竟有些希望慕容芷凝會轉眸看他一眼,那將會減輕他驕傲的內心裡,些許的失落感。

慕容芷凝目不斜視,她如凌波仙子般輕移着蓮步,款款而行。她前襟微露的白皙肌膚,在陽光下閃着珍珠的色澤。在她精緻的鎖骨間,一片碧綠的梧桐葉,吸引了叱雲躍軒的目光。梧桐葉碧綠通透,發出瑩盈的柔光,只是那條系著梧桐葉的紅色絲繩,像是經歷了長時間的打磨,顯得有些破舊,跟那片晶瑩的碧葉,格格不入。

叱雲躍軒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握

緊,他手心裡有沁出的細密汗珠。慕容芷凝搖曳生姿地從他身邊走過,高傲一如從前。她並沒有像叱雲躍軒希望的看他一眼,她依然視他如路人。

叱雲躍軒複雜幽怨的目光,落在錯身而過的慕容芷凝身後。慕容芷凝耳後一顆小小的硃砂痣,刺痛了他的雙眸。

叱雲躍軒頭腦一片混亂,他腳步虛浮,身子不由得傾了下。他側首看着走遠的慕容芷凝的背影,不受控制地輕輕喊了聲:“小花貓。”

慕容芷凝腳下一滯,停住了腳步。她站在原地沒有回頭,只優雅地抬手伸至胸前,將那片梧桐葉扯下,輕放在身旁的漢白玉石柱上。她沒有停留,徐徐向台階下走去,淡定從容。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炎烽在高處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突然明白,老天跟他們三人,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衝下台階,走到叱雲躍軒面前,不顧尊嚴地朝他臉上重重揮了一拳。

叱雲躍軒愣了片刻,走過去將那片梧桐葉拿起,緊緊握在掌中。

台階下的商夏大使,帶着同行的宮女,向慕容芷凝跪行大禮,將她扶上一輛八匹馬駕着的馬車。馬車的車箱寬大,車身雕龍畫鳳,頂上垂着一圈流蘇,像一座小型的宮殿。

馬車在眾人的注視下慢慢駛離皇宮,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里。炎烽和叱雲躍軒一直看着馬車消失的方向,若有所失。

文武百官散盡後,炎烽和叱雲躍軒沒有離開。他倆分別坐在殿下兩旁的台階上,想着心事。

炎烽的腦海中記憶翻滾:他十二歲那年,有一天叱雲娉和叱雲躍軒來宮裡找他玩。兩個男孩心有靈犀地借口支開叱雲娉,在太監的幫助下,翻越了宮牆。外面的世界對炎烽有着異常大的吸引力,叱雲躍軒也樂得有人跟他一起瘋玩。

兩人偷牽出叱雲楠的一匹馬,騎着往城外奔去。兩個少年一前一後騎坐在馬背上,享受着馭風般的速度,一路大聲呼喊着,在田野間穿行。他們根本沒注意到,兩個男人正騎着馬,慢慢向他倆靠近。

炎烽和叱雲躍軒意識到危險來臨,跳下馬背,隱藏在齊腰深的野草中。兩個騎馬的人慢慢向他們的方向走來,說話聲清晰可聞:“小心找,別讓他們跑了。”

炎烽和叱雲躍軒翻身滾到身下的水溝里,一陣”悉悉索索”撥草的聲音在他倆頭頂響起。

有一個尖細的聲音問道:“有兩個小孩,大哥叫我們抓的是哪一個?”另一個低啞嗓音的回答到:“探子說了,稍大的一個是皇子,我們要抓的是他。”尖細聲音說道:“馬就在附近,跑不遠,仔細點找。兩個都抓回去,總不會錯。”

撥草聲漸漸遠去,炎烽和叱雲躍軒貓着身子,往反方向逃去。他們走動的聲音驚動了那兩個賊人,那兩人調頭朝他們追來。

叱雲躍軒焦急地輕聲道:“我去引開他們,你去找人來幫忙。”炎烽口氣果決:“不行,一起跑。”叱雲躍軒推了炎烽一把:“你要被抓走,我爹非打死我不可。再說他們抓錯了人,很快就會把我放了。”

叱雲躍軒將炎烽推倒,把他的頭按低。炎烽隱約看到叱雲躍軒的衣襟里,露出半個綠色的,像樹葉一樣的東西。

叱雲躍軒爬到高處,往外面跑去,他很快被追過來的兩個賊人抓住。其中低沉嗓音的高個賊人,惡狠狠地問道:“和你一起的那個小孩呢?”叱雲躍軒假裝害怕得瑟瑟發抖:“你們趕緊放了小王,否則我父王不會放過你們的,我父王可是皇上。”兩個賊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抓着他就走了。

叱雲躍軒也在回想着當年發生的事。他被高個的賊人用黑布蒙上眼,放到馬背上,那人再翻身上馬,帶着他飛奔而去。馬跑了很長時間,停了下來,有人將他扛在肩上走了很遠,根據他的判斷,應該是走了很長一段山路。最後,他被扔進一間屋子。

叱雲躍軒用頭在地上慢慢磨開蒙住臉的布,才看清,這是一間柴房。屋內堆着亂糟糟的柴禾和一堆堆乾草。不一會兒,高個賊人再次進屋,將他推倒在地上,雙手向後綁在一根柱子上。賊人惡狠狠地用低啞的嗓音威脅他:“給老子老老實實獃著,要想逃跑,老子要你的命。”

叱雲躍軒被關了一天一夜,沒有人來給他送過一次吃喝,他又餓又渴。

柴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梳着兩個小髻的,毛絨絨的小腦袋,伸頭探腦往柴房裡面看了一下,馬上又縮了回去。叱雲躍軒沒看清,害怕地問道:“誰在那裡?”小腦袋又伸了出來,是個四五歲的小姑娘,臉上髒兮兮的塗滿了鍋煙。

叱雲躍軒輕聲問道:“喂,你能放了我嗎?”小姑娘沒說話,害怕地將頭縮了回去,門“吱呀”一聲,又關上了。

叱雲躍軒拚命掙扎着,身上的繩子緊緊縛住他,沒有一絲鬆動。

柴房門口再次傳來響聲,門被輕輕推開,小姑娘閃身進了柴房,往門外看了一下,輕輕將門闔上。她走到叱雲躍軒旁邊,將一個饅頭遞到叱雲躍軒嘴邊。叱雲躍軒急不可耐地一口咬下去,他餓壞了。小姑娘走到窗邊,那裡有一口大水缸,她費勁地推開缸蓋,踮起腳,從和她一般高的水缸里舀了半勺水,送到叱雲躍軒嘴邊。

吃飽喝足的叱雲躍軒問小姑娘:“這是你家嗎?你家大人抓我做什麼?

”小姑娘不說話,只搖搖頭就退出了柴房。

第二天,小姑娘又推開門進來了,他又悄悄給叱雲躍軒送來了半塊烙餅。叱雲躍軒邊吃着她喂到嘴裡的餅,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小姑娘搖了搖頭:“乳娘不讓我跟陌生人說話。我聽到那個矮子說,等拿到錢就殺了你。”叱雲躍軒低聲求着她:“那你能放了我嗎?”小姑娘怯怯地看着他:“放了你,他們會殺了我的。”叱雲躍軒循循善誘:“我可以帶你一起跑啊。”小姑娘仍是搖着頭:“他們會殺了我乳娘。”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小姑娘好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小哥哥,我放你走,我不想看到你被他們殺了。”

小姑娘解開了叱雲躍軒身上的繩子,躡手躡腳地將他帶到院子里。她將牆邊的柴禾堆推開,露出一個狗洞,那個狗洞通往院子外面,小姑娘帶着他爬了出去。

叱雲躍軒跟着小姑娘跑到後山,才停下腳步。小姑娘仰頭看着他:“小哥哥你快跑吧,他們快回來了。不要往路上跑,往樹林里跑。”

叱雲躍軒跑出去一段,見沒人追來,停住了腳步。他跑回來蹲在地上,摸着小姑娘毛絨絨的小腦袋:“我叫叱雲躍軒,你以後拿着這個來上京找我。”他從脖子上取下一個玉石雕成的梧桐葉,掛在小姑娘脖子上。

小姑娘的聲音格外天真:“小哥哥的名字真奇怪,什麼吃魚……還要鮮?”她轉身往後面看了一眼:“吃魚哥哥快跑吧,有人來了。”叱雲躍軒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剛好看到了小姑娘耳後的一顆小紅痣。叱雲躍軒眼眶一紅:“謝謝你,小花貓。”他轉身向著樹林里逃去。

小姑娘往反方向跑,替他引開了追來的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