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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炁清,三光洞明,金房玉室,五芝寶生......”昏黃的燈光從破舊的偏殿耳房透出,伴隨着低低的誦讀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分外清幽,令人心曠神怡。

而一旦進入耳房,這種清幽寧靜頓時被現實打擊得支離破碎。

幽暗逼仄的室內,一張鋪着紅綢的油膩供桌擺在靠窗的位置,佔去了一半的空間,除此之外,只有一張狹窄的木床,擠在角落裡。無論是供桌還是床具,皆是歪歪扭扭,破敗不堪。

此時此刻,供桌旁的高凳上坐着兩名道童,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眉清目秀,穿着洗得發白不太合身的青灰色道袍,一邊打着呵欠,一邊搖頭晃腦地低聲背誦經書。背着背着,“啪”一聲,其中一名道童手中的經卷掉在了地上。

輕微的聲音在靜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已經昏昏欲睡的道童們陡然驚醒。

“啊~~”掉書的道童張嘴打了個呵欠,一邊揉着眼睛,一邊慢吞吞低身撿書。

另一個道童被驚了一跳,小心地看了眼門口,說:“靈玉,你小心點,要是被師父看到,又要被打戒尺了!”

被稱為靈玉的道童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師父沒那麼快回來的,今天是月圓之夜,師父要獨自修行到天亮。”

“可是,師父說過,我們不能趁他不在就偷懶......”

“我又沒有偷懶,只是犯困而已。”靈玉再度打了個呵欠,起身跳下高凳,“我去趟茅房。”

說著,點了燈籠,晃晃悠悠地提着,離開了耳房。

從耳房的破舊可以看出,此間道觀早已年久失修,事實也確實如此。牆體多處崩塌,廊柱傾斜歪倒,灰塵處處,蛛網遍布,連道觀門口的牌匾,都掉下來埋了半截在土裡,除了供奉三清的大殿,和他們居住的偏殿及耳房,均是頹敗不堪。

要說這間道觀,千年前也曾興旺鼎盛過。那時還是大秦天下,秦朝開國之君太祖皇帝打天下時,曾在此見過神跡,因此,分封於此的楚國公在白水山上建起一座道觀,供奉道祖三清。

那時的白水觀,名列天下三大道觀之首,香火鼎盛,聲名遠揚,乃是道門聖地。可惜時光荏苒,大秦天下分崩離析,大燕取而代之,白水觀在戰亂中斷了傳承,昔日鼎盛一時的白水一脈,就此失傳。

自大秦滅亡,白水觀荒廢數百年,始終未能重建,如今,到處是殘垣斷壁,昔日天下第一觀的盛景,百不存一。

三年前,一名道士來到白水山,緬懷一番後,收拾出勉強能住人的一處宮殿,帶着兩名徒兒住了進來。

這道士自稱玄塵子,雖然貧困落魄,倒也舉止有度,平日里與徒兒供奉道祖、種菜澆園,清貧度日,既不求香火,也不下山化緣,還時常給山中村民看些小病,因此,白水山的村民也就默認了他是白水觀觀主。

當然,這個白水觀觀主,並沒有朝廷的冊封,認真論起來,只是野道士而已。

雖說天下修道之士,皆是道門中人,然而,千年來的規矩,舉凡僧道,皆有度牒為證,道觀、寺廟住持,更有朝廷冊封,若是沒有,只能算是野道士、野和尚,仍要繳稅納糧。

既無香火,又要繳稅,日子過得十分清苦,加之玄塵子為人嚴厲刻板,做的他徒兒,着實是件苦差事。

靈玉揣着草紙,提着燈籠,磕磕絆絆走到殿後的茅房,解開褲子蹲下身。

“嘩啦”一陣水聲過後,靈玉舒了口氣,收拾一番,小心翼翼地踏出茅房。

所謂茅房,其實只是挖了個深坑,放了兩塊踏板,然後搭上茅草,簡陋不說,還十分危險。靈玉一直避免晚上上茅房,一則總覺得很容易掉下去,二則......

他提着燈籠,目光掃過不遠處倒塌的宮殿的暗影,黑黝黝的,晚上看得特別可怖。

他縮了縮脖子,感覺一陣涼風往裡灌,連忙提着燈籠往裡走。要不是實在憋不住,他真不想晚上出來上茅房......

等等!涼風?感覺好像還在......

靈玉渾身一僵,步伐停住。

涼風的感覺依舊,涼颼颼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而時節正值酷暑,除了脖子,其他地方都在冒汗。

“不會吧,真的有那種東西?”靈玉感覺到自己的腿在抖,脖子被灌涼風的感覺更明顯了,好像有個人在他背後,慢慢地吹着......

“冷靜,冷靜!”靈玉抹了把汗,放下燈籠,顫抖着掐起指訣,“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惟道獨尊......”

一遍金光咒念下來,靈玉聲音漸漸平穩,直到“金光速現,覆護真人”,靈台忽地一熱,隱現金光。

這金光他自己當然看不見,卻感覺到自己瞬間進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境界,可惜的是,這種玄妙的感覺只有一瞬,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咦,小小野觀道童,居然能進入觀想境界......”耳邊響起嬌軟的女聲,駭了靈玉一跳。

他猛然回頭,卻對上一張妖艷的臉。

柳葉眉,狐媚眼,粉白的臉龐,紅艷的唇。

“啊!!!!鬼啊!!!!”尖叫聲響徹白水觀上空,靈玉一跳三尺遠,狂奔而去。

一個身段妖嬈的紅衣女子站在原地,一邊撥弄着自己的頭髮,一邊咬着紅唇笑:“真是可愛的小東西......”

說著,她扭着腰肢一步步走近,俯下身對着靈玉的脖子吹了口涼氣:“小東西,難道你沒發現,不管你怎麼跑,都還在原地嗎?”

靈玉一怔,低頭看看腳下,頓時發出更慘烈的尖叫。

他的腳明明在跑,地面卻始終不動!

尖叫完畢,事情擺在面前,逃避不了,他反而一下子冷靜下來了。

等到他恢復鎮定,轉身面對那紅衣女子,很快發現,地上的燈籠,映出她曼妙的影子。

“你不是鬼!”這是肯定句。

“哼哼!”紅衣女子妖嬈地笑,“姐姐看起來像鬼嗎?”

“像!”知道是人,靈玉膽子大了起來,點着頭嚴肅地說,“像艷鬼。”

“喲,你知道什麼是艷鬼嗎?”

“知道!師父說,長得特別漂亮的,就是艷鬼,越是漂亮,越是危險!”

紅衣女子挑眉,笑得花枝亂顫:“小鬼頭,挺會說話的!”

靈玉眨眨眼,作天真可愛狀:“姐姐,你到底是什麼人啊,為什麼三更半夜地出現在這裡?是不是迷路了?是你故意往我脖子里吹氣,讓我以為有鬼的?還有還有,觀想境界是什麼?”

“呵呵呵呵~”紅衣女子捂嘴笑,“你問題這麼多,姐姐應該先回答哪一個?”

下一刻,目光一轉,手中紅點一閃,如電般激射而去。

“啊!”靈玉痛叫一聲,手中掉下來一張黃色靈符。

“小鬼頭,在姐姐面前玩花樣?”紅衣女子扯着一條紅線,線的另一端纏在靈玉的手腕上。

靈玉抖着雙手,疼得直抽冷氣,他道:“姐姐,剛才那般動靜,我師兄不可能沒聽到,可是半點動靜也沒有,你把他怎麼了?”

“喲,這麼快發現不對,果然是個機靈的小東西。”紅衣女子對他嫵媚地眨了下眼,道,“至於我把你師兄怎麼了......你猜?”

靈玉道:“姐姐你想要我做什麼,只管說來便是。白水觀已經荒廢數百年,我們師徒三人,不過是沒有度牒的野道士,既無財物,又修為低微,姐姐這般厲害,想來對你一點用處也沒有,只求姐姐勿傷我們性命。”

他說得這般認真,紅衣女子也收起來戲弄的表情,一抖手腕,紅線飛回手中。

“小鬼頭,我且問你,你師父的來歷你可知道?”

靈玉得了自由,鬆了口氣,聽了她的問話,疑惑地眨了下眼,答道:“我師父什麼來歷?我不知道呀!”

“小鬼頭,想活着可得說實話呀!”紅衣女子撫着手中紅線,“你幾時開始跟着你師父的,平日所見,你師父可有什麼特別之處?”

靈玉老老實實道:“三年前,我流落樊城,偷饅頭的時候被師父抓到,師父說我資質甚好,不但沒有打我,還收了我當徒弟。不久之後,師父就帶着我和仙石到這裡來,說,白水觀曾是天下第一道觀,雖已荒廢,但白水山仍是靈秀之地,有益修行,就在此落了腳。”頓了頓,又補充,“我問過仙石,他家孩子多,養不活,師父早兩年路過他家時,就收了他當徒弟。我們跟了師父這些年,沒見師父有什麼特別的......”

“沒什麼特別?”紅衣女子目光飽含深意,“你不過修道三年,使出普通的金光咒居然能進入觀想境界,你師父能沒什麼特別?”

“姐姐,觀想境界是什麼?”靈玉特別真誠地看着她的眼睛,“師父平日對我們可嚴厲了,卯時起亥時歇,日日背誦道經,不可有一日懈怠。他總說,我們是沒有傳承的野道士,想要真正踏上道途,除了以勤補拙,沒有其他方法。”

“......”紅衣女子微怔,喃喃,“以勤補拙,日日背誦道經......若是心思純凈,確實可以進入觀想境界,難道真的只是修鍊刻苦的野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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