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真修忘記是會如何結束的。

只記得一直都是漩渦潮在講話，自己偶爾回應兩句。

那位老父親彷彿想要將從前沒有講過的話全部都講一遍過去。

從自己當年的英雄故事，到真修小時候的調皮往事。

從生死之間的感悟講到最近上廁所的不順利。

真修第一次沒有厭煩老父親的喃喃自語，相反，十分配合。

這一夜，他沒有任何睡意。

直到漩渦潮講到深夜，緩緩睡去，談話才算結束。

真修看着漩渦潮那熟睡的，滿是皺眉的臉龐，心中的感觸越來越多。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原本是應該看淡的事情，但根本沒有多少人能夠看淡。

真修本來以為自己對漩渦潮並不會有太多的感情。

但直到現在他才明白。

父子之間的情誼並不會因為不聯繫而真的變得寡淡。

面對親人的生死，沒有人可以那麼硬氣。

看着漩渦潮睡得像一個孩子，真修輕輕地拂過那縷錯落在溝壑臉龐的銀絲。

真修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退出了房間。

屋外，水戶坐在台階之上，獃獃地看着星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可以知道的是，她和真修一樣，並沒有多少困意。

“姐，還沒睡啊。”

真修開口，水戶回頭。

“爸爸睡了嗎?”

“嗯，已經睡了。”

真修說著，坐在了水戶的身旁。

“姐......”

真修想說點什麼，但是一張口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喉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水戶笑了笑，說道:“怎麼了?我們的小真看來也要長大了。”

“姐，你看開了嗎?”

見水戶那比起之前輕鬆了許多的神色，真修有些疑惑。

按理來說，水戶和漩渦潮的感情比起真修更加深厚。

但現在她似乎已經走出了那種悲傷。

這讓真修十分意外。

“有什麼看不開的，這種事情我已經遇到了太多次了。”

水戶嘆了口氣，目光看向了天邊。

星光閃耀的星河似乎也裝不盡水戶的嘆息。

真修沒有開口，等待着水戶的講述。

那似乎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但似乎又是一句話能夠講完的道理。

“小真，你知道我們一共有多少兄弟姐妹嗎?”

真修搖了搖頭。

從他出生的時候，就只有他和水戶。

其他兄弟姐妹似乎從來沒有聽他們提起過。

“一共有七個。”

七個!

在戰國時代算不上多，也不算少。

戰力緊缺的年代，能多生一個就是賺到。

因為多一個人，就代表多一個戰鬥力。

而這個數字，真修也是第一次聽說。

“最大的大哥比我大了四十多歲。在我剛出生的那一年就死了。之後，二姐、三哥、四哥，五姐一個個都相繼去世。他們不是死於疾病，而是死於戰爭。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每天早晨他們出門，你根本不知道晚上的時候，他們會不會回來。”

水戶的語氣十分沉重。

她曾經親眼見到一個個親人死去。

“而媽媽也在生完你之後的第二年，死去。我們的一生都在親人的死亡中度過。”

說到母親，水戶的眼神變得更為悲傷。

那個慈祥的母親死去的時候，水戶依然還記得自己哭得有多麼肝腸寸斷。

那時候，她也不過才十二三歲。

小小年紀，水戶經歷得太多了。

所以，她厭惡戰爭。

她對和平充滿了嚮往。

後來有一天，她遇到了柱間。

那個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光芒的男人。

他的願望是和平。

那一刻，水戶就沉淪了。

不只是柱間的實力強大，更因為他那顆嚮往和平的心和水戶如此一致。

兩顆相似的心才能走到一起。

因為他們都有共同的追求。

水戶說的不多，但真修的眼神卻變了。

面對死亡，原來是可以麻木的。

但麻木並不代表着不傷心。

只是水戶可以選擇更好的方式去處理這件事情。

“小真，我們不能改變生死。我們能夠做的，就是在最後的日子裡，好好陪陪爸爸。”

水戶說完，起身走進了房間。

哪怕是睡着的漩渦潮，水戶也希望能夠多看兩眼。

因為現在的漩渦潮還是有溫度的。

一旦他失去的溫度，那麼什麼都已經晚了。

真修坐在台階上，一動不動。

他的腦子很亂。

很多道理他也並不清楚。

只是現在，他覺得很難過。

這種難過的心情不是任何道理可以填補的空隙。

人只有去經歷之後，才能明白。

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真修便在廚房中忙碌了。

這一次並不是炒雞蛋，而是三蛋燒麥。

這對於真修和漩渦潮來說同樣是意義不凡的一道料理。

真修也在尋找着父子之間的回憶。

漩渦潮吃的很香，也很開心。

哪怕他的味覺已經在漸漸喪失。

一個月的時間看似不短，但其實很短。

漩渦潮能夠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原本一天可以清醒八個小時，後來變成六個小時，四個小時......

板樹期間來過一次，看到那垂垂老矣的外公，他心中並沒有多少感觸。

從小到大，板樹見到漩渦潮的時間並不多。

要說感情，並沒有多少。

這樣的反應也並不奇怪。

只是周圍那黯然的氣氛還是讓板樹的心有了一絲波瀾。

但也僅此而已。

一個月後的一天，真修和水戶都在漩渦潮的病床前候着，等待着他醒來的一刻。

忽然，漩渦潮睜開了雙眼。

眼中的渾濁之色漸漸散去，似乎變得精神了不少。

真修和水戶對視一眼，眼神都變得有些黯然。

迴光返照。

那一天，漩渦潮久違地起床了。

在真修和水戶的攙扶之下在渦潮隱村中走了一天。

日落之時，他站在那山頂之上，永遠閉上了雙眼。

沒有什麼動靜，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只是身體之中的最後一絲生機就此抽離。

“臭小子，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人生在世，不留遺憾才是最重要的。我會在天上，保佑你的。”

漩渦潮的最後一句話永遠刻在了真修的心裡。

漩渦潮想開了。

但真修卻沒有多少喜悅。

這份祝福來得有點晚，但也不會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