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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陽似火,將京城的琳琅街照的份外熱鬧。

街中段一間裝修簡單的鋪子前圍着滿滿當當的人,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人群中有穿着下人服飾,不知哪個府地的小廝婆子,也有家境殷實,穿着細布長衫的平民,更有那抱了孩子的婦人,一面挎着籃子,一面哄着孩子道,“莫急,等會子就有月餅吃了!”

人們都伸着脖子看,直到有個穿戴體面的掌柜從門裡出來,衝著眾人嚷道,“各位街坊,今日分店開張,咱們稻香村最新的桂花蘇式月餅已經出爐,請排好隊,這就開售了!”

稻香村的蘇式月餅在京中是極有名的,價格適中,無論是皇親貴戚或是平頭百姓,只要願意來排隊,都是吃得起的。偏這稻香村,時時都出新的花樣。今年新出的桂花餡月餅就只有這新開的鋪子才售。

自有小二去指揮眾人排隊,那掌柜的便回了鋪子里。

到得後院的雅室前,他一掀帘子,就衝著一個穿着碧色衣衫的女子道,“大掌柜,外頭已經圍滿了人,可是午時還未到,您看?”

那女子正在低頭查看帳冊,聽到這話抬起頭來,“魯掌柜莫急,奶奶還沒來呢,你且等着就是!”話音未落,就聽得外頭有小丫鬟道,“奶奶來了!”

便有一個穿着水紅緞面撒花對襟褙子,淺黃竹菊刺繡馬面裙的婦人走了進來,“綠柳,怎地還不開售,我聽說外頭已經擠滿人了!”

綠柳回過頭來,笑盈盈的上前,先往外瞧了瞧,看到外頭只有冬桃一個,這才笑道,“還以為你不來了,這都四個月了,雖不見顯懷,卻也得多加註意,怎麼就你一個?二爺可是說過不讓你私自出門的!”

槿娘掩了嘴笑,“哎呦,聽了這話,都不知道你是站到哪一邊的!我可是來捧場的,陳大掌柜的,恭喜發財!”

半年過去,槿娘不但回了徐家,且已經有了身孕,稻香村連着開了三家分店,程嫂子一人打理不過來,綠柳便自告奮勇的離了府,如今在稻香村做分店的大掌柜,她本家姓陳,人稱陳大掌柜。雖說只是女子,卻也不輸旁人,只半個月就將這自視甚高的魯掌柜捏在了手裡,讓槿娘連呼後悔怎地早不讓她出來。

綠柳拉了槿娘坐到卧榻之上,又讓小丫鬟送了茶點過來,這才吩咐魯掌柜,“前頭的事情就勞煩您了!”

魯掌柜笑着應了,給槿娘和綠柳行了禮,這才退下去。

屋子裡響起綠柳絮絮叨叨的聲音,“如今是大*奶掌家,大夫人拜佛,老太太也是不管您的,可二爺可不是好糊弄的,我就奇怪了,您這回又是怎麼騙了二爺跑出來的?”

槿娘眉頭一挑,得意的道,“三弟眼看要娶繼室,我這回可是奉了他的命,過來跟你商議這成親時的茶點和喜餅的,可不曾騙他!”

喬月珍留在京中,雖說之後被接進了喬府,可終究是受了風寒,一病不起,沒幾日就沒了。而徐隃在發配之時摔傷了腿,雖說如今無大礙,可卻不能久站。看徐家又起複,喬家便示好,又挑了個庶女,給徐隃做繼室。

“這事兒還要商量?您的隨便找個人給我送個信不就得了!二爺呢?我要猜的不錯,他定然是要接送的!”綠柳倒了碗茶遞到槿娘的手裡。

槿娘嘴一撇,“喝酒去了,段將軍和王道長不日出征雲南,說是今兒要去給他們踐行!”

綠柳聽了便不再多說,“那也好,我也好久沒見您的了,就在我這兒用了午飯再走,順便幫我瞧瞧我給翠玉姐姐的添妝,是在盛寶齋打的!”

翠玉跟墨雨定了親事,婚期就在入冬之時。

槿娘笑着去瞧綠柳,“你別急,我已經讓程嫂子和陶媽媽幫忙相看,定然給你找個如意郎君!”陶媽媽是程嫂子的娘,也是方如萱的乳娘,原先因着白大夫人梅氏之故,假死藏身,如今已是正大光明的坐到了稻香村的鋪子里。

綠柳臉上一紅,“奶奶再要瞎說,我可不管飯了!”

“不管就不管,我還真沒功夫陪你,我還有事,就不在你這兒用飯了!”

綠柳聽了一急,“哎呀,我不過跟您的玩笑罷了!”

“沒有玩笑,我舅舅今兒第一天上朝,我去瞧瞧!對了,聽說中秋之時,五王妃那邊的禮可要重一些,她一入秋就要隨五王爺去杭州了!”五皇子被封了王,卻拒絕了封地,只是接受了新皇賜的宅子,他在流落之時在福建和杭州都有呆過,便想着等入了秋帶着妻女南下遊玩。

綠柳自是應了,槿娘便拍了拍綠柳的手,不顧綠柳的阻攔出了屋子,冬桃已是幾步上來。

“綠柳姐姐,有我在您的就放心吧!好好做您的大掌柜!”冬桃笑着扶住了槿娘,和綠柳一同將其扶上了馬車。她如今是槿娘身邊的一等大丫鬟。

皇城,上書房。

方世轅着三品孔雀官袍,恭敬的跪在那裡,雙手扶地。

內侍尖細的嗓音飄到他的耳朵里,“方直棟忠義如存,節義傳家。雖巳追復原官,未盡褒嘉之典,可特與追封成國公,其子方世轅承爵,欽此!

“謝主隆恩!”方世轅接過內侍遞來的黃卷,眼中含淚,又再一次給眼前的人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你父親一事,本是安王對削番一事不滿,藉著當年貪墨案一事起的風浪,父皇迫於諸方壓力想着將他停職,不過是緩兵之計,誰知方大人為人耿直剛烈,竟是當場就撞柱而亡,一時朝廷上下流言四起,父皇無奈,只得按律判了抄家。”這聲音略顯低沉,卻是帶着幾分威嚴,方世轅的頭依然點地,不敢抬起。

數月前,大皇子登基,改國號為“昌隆”,這還是方世轅自入朝以來,第一次到上書房聽旨,不想就得了父親方直棟平反的旨意。

“此事他也曾多有悔意,只是安王佔據雲南以久,雲南一地頗有不穩,不好擅加打壓。直到離世之時,依然念念不忘。朕登基之後,雖有諸多事務,此事卻是不敢拖延。如今有王玄真在,安王又病卧多時,想來段之祺這一去,定然會平定雲南,朕也敢下旨為你父親平反追封!”

方世轅心中嘆氣,他明白的很,這不過都是拖詞,當年的事情不過是削番事敗,需要找個替罪羊。偏方直棟撞到了槍口上。

但他也聽說,那王玄真的確曾為安王做過幕僚,之後也曾因着對安王的事情知道太多而遭到安王的追殺,在雲南那一處呆了數十年,王玄真不可謂不熟悉,段之祺又是一員猛將,平定雲南是早晚的事兒。安王若是聰明,早些投降,說不得還得保家眷。

他低低的道,“謝皇上垂憐,世轅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矣!”

對這個回答,眼前的人似乎很滿意,他點了點頭道,“至於你想去山東一事,卻是遲了,白正圃已經先你一步,他在摺子上對你祖父生平多有欽佩之意,想仿效他,去修河壩,朕已是准了!何況……母后很喜歡上官姑娘,你們剛剛定下親事,若我現在就放你出京,恐怕母后和姚夫人都會多有怨言!你就在京中多呆兩年,待他回京,再放你出去!”

姚夫人是上官胭的姨母,自回京,上官胭一直住在姚府。

方世轅應了“是!”

須臾,方世轅隨着內侍退出了上書房。

低着頭走過長廊,出了乾清門,方世轅回頭看去,空曠而寂靜。他輕輕閉上眼睛,口中喃喃的道,“父親,咱們方家終於被平反了,你在天上可聽到了么?”

出了宮門,方世轅讓小廝去叫馬車,卻看到不遠處,一個穿着水紅緞面撒花對襟褙子的女子站在那裡,腰間墜着一塊魚形玉佩,長長的紅線垂下來,更顯得身材纖細。

那女子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沖他笑,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桃花美目風流婉轉,好似山間清澈的流水。

他一時看的呆了,多年以前,也有這樣一個女子,曾經在此處等着他,或是撐着雨傘,或是提着燈籠,看到他出來,便不顧形象的跑過來,清清脆脆的叫上一聲,“哥哥!”

“舅舅!”依然是清清脆脆的聲音,槿娘慢慢走了過來。

方世轅微微的笑了,他使勁睜了睜眼睛,讓眼角的水氣散開,又用衣襟輕輕抹了抹,這才快步的走過去,“你怎地來了?小心莫動了胎氣!徐陵呢?怎地不見他!”

槿娘笑着搖頭,“無事,都四個月了,太醫也讓多出來走走呢!”

話音未落,就聽得馬蹄聲響起,一匹棗紅色的大馬飛奔過來,在一射之地停下,馬上跳下一個衣飾華麗的男子,依然是一件綉着折枝花暗紋的寶藍色直綴,腰間束着一席白色鑲寶石的腰帶,極為亮眼,眉眼飛揚,神情憊懶,他快步走過來,嗔怪的衝著槿娘道,“怎地又不聽話?”言罷卻是溫柔的握住了槿娘的手,眼裡全是笑意。

秋日的嬌陽落在三人的身上,將人照的暖暖的,將一切的憂傷過往統統抹去,只留下幾許溫馨幾許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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