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系列》 秦明

房間沒有多餘的痕跡,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仰臥在地上,屍體下有一攤血。地上有一個摔碎了的手機。我走過去蹲在地上,拿起電池被摔掉的手機說:“這個手機是報警用的手機嗎?”汪法醫點點頭。

走進東側臥室,現場因為長時間密閉,血腥味更為濃重,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乾嘔。

現場的床鋪基本都被血跡浸染,睡在床上靠門一側的老婦人和小女孩在床上安靜地躺著,衣著沾滿了血跡。床的內側空著,張解放俯臥在床內側的地面上,後背的衣物也被血跡完全浸透了。

我走到屍體的身側,簡單地看了一下屍體的表面。老婦人戴林胸前的衣物有個破口,我輕輕地摁壓了她的胸部,血液從破口中噗噗地湧了出來。

“老婦人是胸口中刀了。”我一邊說,一邊查探小女孩的屍體。

小女孩的頸部周圍牆壁上、床背上都有噴濺狀血跡,我翻轉檢驗了小女孩的頸部,發現了一處刺、切形成的大破口,翻轉她頸部的時候,血液還從破口中慢慢往外流。

“真他媽的是禽獸!”一直跟在我後面一言不發的大寶此時咬牙切齒地說,“才1歲多的小孩,都忍心下手!”

我也心懷憤怒,沒再說話,默默走到張解放的身側,看了看張解放的損傷。

“他的背部有不少創口,這裡看不真切,準備準備拉去殯儀館做進一步檢驗吧,師兄。”我直起身子,徵求汪法醫的意見。

汪法醫點了點頭,脫下手套,拿出口袋裡的對講機:“準備準備,讓殯儀館的同志上來拖屍體吧。”

看完這慘不忍睹的現場,我走出現場房屋,深深吐了一口氣,平復一下悲憤的心情。抬腕看錶,已經接近11點了,我轉頭對汪法醫說:“走,去殯儀館吧。”

“你不去吃個午飯再幹活兒?”

“不了,吃不下,我性子急,準備出發吧。”我搖了搖頭。

這時,我看見林濤也是一臉悲憤的表情,他從現場走了出來,走到警戒帶外,拿出一根菸,蹲在地上自個兒默默地吸。我看殯儀館的同志還在忙活,就走到林濤身旁,也拿出一根菸,點燃了說:“怎麼樣,痕跡有什麼發現?”

“經過對死者、110民警、120急救人員鞋印的排除,現場還發現了一個血足跡,初步判斷是犯罪分子所留。”林濤說,“3個有屍體的現場,都發現了這種血足跡。走廊上也有大量成趟的這種血足跡。不過,大體的方向是從東側臥室往主臥室走,然後從主臥室再往小孩的臥室走,基本呈現出犯罪分子的活動軌跡。”

“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痕跡?比如指紋?”我問。

“沒有,手套印發現了不少,可以肯定是戴手套作案的。”林濤說,“還有,老年男死者的後背上發現了這種足跡。”

“嗯。”我點了點頭,“老年死者的後背創口很密集,應該是固定體位下形成的,你這麼一說,就可以肯定兇手是一隻腳踩住張解放,在其後背處亂捅的。”

“太慘無人道了。”林濤說,“簡直就是沒有人性。”我點了點頭,說:“你在這邊繼續加油吧,我去殯儀館了。”

3

雷影市殯儀館是家全新的殯儀館,公安局也於殯儀館改建的時候,在殯儀館內徵了一塊地皮,並且建設了省內數一數二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這裡有兩個常規屍體解剖室,一個高度腐敗屍體解剖室,還有一個烈性傳染病屍體解剖室。四間解剖室組成一個矩陣,各解剖室大門位於矩陣的四角,四間解剖室都有專用的通道連通。

進入殯儀館大門,朝東望去,就能看見這個貌似五角大樓的雷影市公安局法醫學屍體檢驗中心。

走到常規解剖室的門口,發現由四間解剖室組成的矩陣中央廣場停放著六張停屍床,床上放著白花花的屍袋。白色的屍袋內側黃色的屍體皮膚和殷紅的血跡印染在屍袋上,讓人覺得陰森恐怖。我簡單地分了組,大寶帶著兩名雷影市公安局的年輕法醫一組,汪法醫帶著其餘兩名雷影市公安局的年輕法醫一組,在兩個常規屍體解剖室中同時進行屍體解剖檢驗,這樣就提高了工作效率,可以在第一時間拿到關鍵線索和證據。而我則穿著解剖服在兩個解剖室之間穿梭,成為兩組法醫的聯繫橋樑,共通解剖時得到的信息。

屍體解剖工作按照“從易到難”的順序進行。第一批屍體檢驗,兩個解剖室同時對兩名小孩的屍體進行解剖檢驗。

兩名小孩的損傷都非常簡單,張朋的胸口和上臂各有一處刺創,胸口的刺創直達心臟,貫穿了整個心臟,刀尖的末端還刺破了肺臟和後胸膜,在胸腔後壁上形成了一個小裂口。張朋的上臂創口也是貫穿創,應該是一個抵抗傷,即張朋抵抗兇手下刀的時候,被刺穿了上臂,因為劇烈疼痛,他放棄了抵抗,才會被兇手一刀扎穿了心臟。

小女孩雙眼緊閉,稚嫩的頸部有一處巨大的刺切創,上衣和下巴沾滿了噴濺狀的血跡。所謂刺切創是指刀子刺入人體後,沒有垂直拔刀,而是斜向拔刀,所以劃開了創口周圍的皮膚,顯得創口十分巨大。小女孩的頸總動脈和靜脈全部被齊刷刷地割斷,屍斑淺淡是因為她的血基本流乾了。

小孩子被殘忍殺害,令人格外悲憤。法醫們檢驗完屍體後,仔細地縫合瞭解剖創口,一言不發地合力把屍體放進了冰庫。

第二批檢驗的是兩名女性死者。兩名女死者的損傷同兩名小孩子類似,非常簡單。老婦人戴林的胸口有三處創口,其中兩處刀尖都刺入了胸骨,但因為有胸骨的保護,刀子並沒有刺入胸腔,所以雖然在她的胸口形成兩處刺切創,但是並不致命。另外一處損傷和張朋胸前的損傷如出一轍,刀子從肋骨間隙刺入胸腔,刺破心臟、肺和後胸膜,貫穿了整個左胸。這一刀導致心臟破裂,是可以導致死者立即死亡的。

鄭倩的全身只有一處刀傷,也是胸部中刀,刀尖從肋骨間隙刺入胸腔,但是刀刺入的位置是從斜上方刺向斜下方,導致肺臟和主動脈弓破裂。鄭倩緊緊抓住的用於遮擋胸部的毛巾被上也發現了刀創,看來鄭倩是拿著毛巾被遮住胸部的時候,被兇手一刀貫穿毛巾被和胸壁刺死。結合損傷的方向,和鄭倩靠著床邊坐在地上的體位分析,兇手應該是站立位置下斜向下刺死的鄭倩。鄭倩主動脈弓的破口不大,不會立即死亡,但在她逐漸死亡的過程中,她仍死死地抓住毛巾被,護住了胸部。

老頭張解放的損傷卻位於前臂和後背部。他的前臂有三處貫通創,看來他在被制服之前,有過短暫的抵抗。張解放在現場是處於俯臥位的,後背又發現有血足跡,所以,我們對張解放的後背進行了仔細的檢驗。經過檢驗,發現張解放的後背中了四刀,其中三刀刺入了脊柱,沒能致命,但是另外一刀從後側胸壁刺入胸腔,同樣刺破了心臟,可以導致他立即死亡。

男主人張一年的身上則是傷痕累累,有貫穿前臂的抵抗傷,有搏鬥中形成的擦劃、磕碰傷,有多處刀傷刺入胸腹腔,但是這些傷並沒有傷及內臟,不能致命。但是他的上腹部和胸口各有一刀刺得比較深,腹部的一刀刺中了肝臟,導致肝臟破裂大出血,胸口的一刀刺破了肺靜脈,同樣導致胸腔內大量積血。

最醒目的還是張一年胸口處,有上會診系統,我把案件的屍檢、現場照片都傳給了師父,並且向他彙報了我們刑事技術部門開始懷疑“因仇殺人”案件性質的想法,請求他的幫助。一個小時以後,師父如約回過來電話。

“你們那麼多人集思廣益,為什麼還不自信呢?”師父笑著說。

“因為會轉變整個偵查思路,所以我們還想有更多的依據。”我說。

“你們的依據還不充分嗎?”師父說,“哪個因仇殺人會控制被害人那麼久?能有什麼目的?尤其是這種一個人要去殺六個人的案件,犯罪分子的心理只會是越快殺越好,怎麼會節外生枝?而且,兇手殺完老人和小女孩後,從外面鎖門,說明什麼?”

師父問的這個問題其實我也思考了很久,但是一直沒有頭緒,被師父一問,我的腦子突然清晰了,我說:“因為犯罪分子不想讓兩名老人出來支援,那麼說明兇手並不確定他是否導致了兩名老人死亡。也就是說,兇手的目的是讓老人失去抵抗能力、讓小孩不會哭泣,而不是鐵了心就要殺死他們。犯罪分子的目的在主臥室,更能說明他就是想搶錢,而不是想殺人!”

師父說:“很好啊!這不就能說明問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