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喝酒,卻是送別。我們年級都不大,也喝得不多,吳昊只是沾了沾。
“好了,兄弟們,我該走了。”朱力看了看錶,不捨地說。
“好兄弟,等你回來,我們一醉方休。”向淳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他一個成績墊底的人居然用出了成語,還是這麼貼切。
朱力領著行李包,跨出了門。我們都默不作聲,跟在後面,一路走到車站。朱力輕快地上了車,從車窗探出頭,朝我們揮手。車開走了,那是去黔水縣的班車。我們七個追趕著直到追不到了才停下。
“他哭了。”向淳說。
“你也哭了。”向野抹了把淚。
“連我們冷漠的飛飛都哭了。”朱丹是哭得最兇的,他是跟在朱力後面長大的。
我心頭也難受,但就是哭不出來,只好象徵性擠出幾滴淚。我用舌頭舔了舔,不是鹹的,反而像是酒的味道。
“好了,走吧,我們也該回家了。”向淳抱著膀子說。
“小七,到我家去玩?”本來我也打算回去了,米飛飛卻邀請我去他家。
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我有些猶豫。
“是我大伯要你去的,他要問你些事。”米飛飛見我猶豫的樣子,又說。
他的大伯找我幹什麼呢?我從來沒有和這種大人物打過交道,我有些摸不準。但我還是跟著去了,他總不會吃了我吧。
我們沒去米飛飛家,是去了米家街的宅子,這就是米忠良家了。推門進去,裡面和米飛飛家佈局也差不多,我倒沒有多麼驚訝。
“來了?”院裡那人正是我在山水美人上見到的米家鎮鎮長米忠良,我不知道他是對我說還是對米飛飛,就沒敢開口。
“大伯,萬世玉來了。”米飛飛說。
“坐,”米忠良招呼我們坐下,他又嗅了嗅,問,“你們誰喝酒了?”
“喝了一點甜酒。”米飛飛若無其事地說。
我驚詫於他的嗅覺,不愧是酒世家的傳人,我和米飛飛都喝得不多,這也被他察覺出來了。
“鎮長,不知你找我幹嘛?”我有些侷促不安,他給了我一種無形的壓力,就像大伯一樣。大人物總是有些不同的,我心裡這樣想。
“沒事兒,就是找你說說話,”米忠良看著我說,“萬世玉,你應當叫我伯伯。”
“伯伯。”我小聲叫。
“嗯,”他點點頭,問,“你這幾年去過你外公家沒?”
“去過兩次。”我如實回答。
“那你有沒有見過陳詩玫?”他急切地問。
我搖搖頭,這幾年我的確沒見過手指幹。
“哦,這樣啊,行了,你和飛飛玩吧,現在也坐不到車了,你就留下來,晚上過來吃飯,”他沒問出什麼,有一點失望,又說,“我有事,先走了。”
他是大忙人,鎮上的事兒肯定多。我也不好打攪,就和米飛飛出去了。
“到哪裡去?”米飛飛問。“去茶館吧。”我想起了米記茶館,我就是在那裡見到了張杜酒(老張頭)。好有兩天就是秋分了,那時候外公是不是又會來找張杜酒,兩人去給米老大和張杜花踏青呢?
米記茶館生意依舊火爆,這裡比起乾溪鎮還要大許多,幾乎是座無虛席,幾乎都是堵客。米飛飛指給我看,老闆就是米忠良的老婆,她也玩牌。
米家和萬家在以往都是名門望族,而現在萬家破落得不成樣子,只有我的大伯還算體面,但他幾乎不回來;而米家不光米忠良當了米家鎮鎮長,米家還經營著兩個鎮的茶館,日子很是紅火。米家每年賣出的酒,能夠讓黑洞河水漲一尺,我覺得這沒有水分。
張杜酒並不在茶館,看起來這個老實的農民並不是時常來這個地方,他應該在家裡忙活吧。
到了晚上七點,米飛飛帶著我去了米忠良家,晚飯要開始了。
“快進來坐。”米忠良招呼我。
這倒是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了,我只是一個普通少年,他可是一鎮之長,放下身段來招待我。
“就我們三個吃,”他大概是瞭解了我心所想,繼續說,“你伯孃還在茶館忙活,她一般不回來吃飯。至於飛飛爺爺,他到吳昊家過中秋還沒有回來。家裡冷清老人家待不住。”
“伯伯,你是自己做飯的?”我有些驚詫,這個一鎮之長居然是自己做飯。
“是啊,快來嚐嚐我的手藝。”他邊說邊盛了一碗飯給我。
飯菜都挺可口,看不出來他居然還是個當家的好手。我從米飛飛那裡得知,米忠良只有兩個女兒。我知道米妮已經出嫁了,因為淼姐姐還去了。我不知道米二妮在幹嘛,也許在讀書,也許在家,也許出去了。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問:“伯伯,米蘇姐姐呢?”
米飛飛趕緊拉住我,朝我搖搖頭。我這才發覺我又說錯話了。我的二伯常告誡我,人有一張嘴,一對耳朵,就是要少說多聽,可我總是憋不住話。
米忠良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整個人都瞬間老了許多。他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大伯,不要太難過了。”米飛飛說。
“你們先吃飯。”米忠良擺擺手,離開了座位,進屋了。
我和米飛飛坐著,也沒胃口吃飯。我耷拉著頭,像是做了錯事。
“小七,你不該提起我二姐的,”米飛飛說,“也怪我忘了提醒你。”
“她怎麼了?”我小聲問。
“我二姐離家出走幾年了。”米飛飛說。
我想起了那年在灰千林場,米二妮哭著跑下山的情景。
“詩玫呢?”米二妮問。
“他走了。”外公若無其事地說。
“去哪了?”
“去他該去的地方了。”
“你們騙我,”米二妮四處喊,“詩玫,詩玫。”
“忘了他,二妮。”外公看著米二妮的樣子,心裡也不是滋味。
“我要去找他。”米二妮哭著,順著灰千山脈的小路跑了。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瘦竹竿收好沒畫完的畫,說了一句話。當時我不懂,現在我好歹懂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