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桃花開了,又謝了。再過幾日,就到了清明節,鴨子花也開了。我說的鴨子花,就是扁竹根花,也就是羅如煙口中的鳶尾花。
這個時節,最有趣的事兒莫過於在水井灣裡放鴨子花,這是我每年都會重複的並不會感到乏味的事兒。我的父親,我的爺爺他們曾經也是在溪水裡放鴨子花,這似乎也是一種傳承,儘管只是孩童的把戲。
萬世川還是沒空,放了學,他就得幫忙做事,作業往往也沒時間做。好在萬青青回來了,但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她終於答應跟我到水井灣了。
這個時節的水井灣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因為夾岸的鴨子花終於開了。此時的水井灣簡直成了一條花溪,清脆的扁竹根長在小溪兩邊,挨著大壩長了一片,羅家溝那一邊也長了一大片。期待已久的鴨子花終於開了,有白色的,有藍色的,並不嬌豔。
扁竹根在鄉下並不討喜,甚至不允許出現在房屋周遭,至於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除了房屋周圍,別的地方的扁竹根卻瘋長。平日裡倒也並不起眼,只有到了四五月份,鳶尾花開,才展現出它的美麗。
我並不驚訝它的美麗,在我見過的花裡,它只能算是下乘。它能俘虜我的童心的是——
我和萬青青沿著竹林間的小路走到了水井灣,竹葉簌簌,溪水淙淙。白色和藍色的鳶尾花終於開了,不算美。我折下一朵,把花蕊摘下了,倒插在花瓣上,一個小鴨子就完成了。我迫不及待地把小鴨子放到溪流,讓它隨著溪水漂下去。小鴨子在溪水裡漂著,隨時都有翻船的可能,看得我一陣擔憂。這隻小鴨子笨拙地在水裡遊著,終於游到了水井灣的那汪潭裡,也歇了下來,靜靜地浮在水面。
萬青青坐在潭邊的一塊石頭上,雙手托腮,眼睛盯著鴨子花。我一個人玩索然無味,又做了一個小鴨子,放到水裡,喊:“萬青青,你也來玩呀。”
“小孩子家家玩的幼稚把戲,我才不玩。”萬青青似乎並不感興趣,去年她都和我玩,也玩得盡興,這才一年,她就長大了。
“你來陪我玩嘛,我們放好多好多鴨子花,從上面放下水,很好玩。”我不依不饒地纏著她。
“青青姐姐,你也在呀!”我還想說什麼,又聽見了愛打小報告又愛哭鼻子的羅如煙的聲音。
“煙兒你來了,來跟你玉兒哥哥玩鴨子花,他一個人玩不開心呢。”萬青青對著水井灣那邊說。
和大壩這邊一樣,水井灣那一邊的羅家溝也是一條竹林小路,也是到了水井灣沒路了,只有一個小斜坡,連到水潭。不同的是我家這邊有一條小路通往小溪上游,羅家溝那邊卻沒有。“青青姐姐,我上不去,”羅如煙皺著眉頭,又對我說,“玉兒哥哥,你放幾個鴨子花下來呀。”
我在水潭上游,本來已經摘下了許多鳶尾花,拔下了許多花蕊倒插在花瓣上做成了許多鴨子花,我就是不放下水,假裝沒聽見羅如煙說話。
“青青姐姐,你看玉兒哥哥就是不和我玩。”羅如煙嘟著嘴,對著水潭那邊的萬青青說。她又想靠這招達成自己的心意,但她顯然找錯了人。
果然,萬青青無奈地聳聳肩,說:“煙兒,我也管不了他,他又不聽我說,還要使喚我。”見這招並不能奏效,羅如煙眼珠滴溜溜轉了幾下,“哇”的一聲就哭了。我看見她當真擠出了幾滴眼淚,眼珠子裡卻閃爍著光芒。我知曉這又是她故意的,她就會這兩招,撒嬌不成就哭,裝可憐,偏偏我又拿她沒辦法。
“好了,你不要哭,我放下來。”無法,我只能把鴨子花都放下水,當真像是一群鴨子,鴨子花漂到水潭,打著轉。
羅如煙看到這麼多鴨子花,也不哭不鬧了,歡快地拍著手。我還是在上游,不知疲倦地做鴨子花,我最體驗的是把鴨子花放下水的那一刻;羅如煙在水潭邊,小心翼翼撈起一個小鴨子,放在手心,她最體驗的時刻是看著鴨子花漂在水上;萬青青依舊托腮坐著,顯然沒一點興趣。
小小的水井灣,因為開滿了鳶尾花而變得分外美麗。當然,在沒有鳶尾花的時節它也美麗,只是我看慣了,不覺得出奇罷了。記得大哥考上大學的時候,那個李嘉和王兆華就還專門拍了好些照片,說這是一個頂美的地方。我原本以為,他們是有見識的,哪裡會瞧得起這個小山溝。出於對水井灣的感情,我寧願把它稱為小溪,而不是溝。在乾溪人眼裡,大一點的水流叫河,小的就叫溝。溝,算不是是個高雅的詞彙,反而有些土氣。為了彰顯我並非一個粗鄙的鄉下人,我依著書上的叫法,把水井灣稱為溪。
鴨子花從我的手裡漂下去,漂到水潭,又被羅如煙拾起。我們一直玩到中午才回去,本來我是沒玩夠的,只是萬青青說大伯他們回來了,該去掃墓踏青了,我這才依依不捨離開。我走了,羅如煙也走了,只有那些鴨子花,被遺落在水潭裡,打著轉。
大伯果然回來了,還有世淼姐姐;大伯孃卻沒回來,我也沒問;大哥已經到市裡唸書去了,肯定很忙,路又遠,自然沒回來。
我們一大家人順著後山小徑到了後山,這是我們萬家的墳地,有我們大壩的,也有新園的,還有鎮上四爺家的。四爺就是當年末代鄉紳萬大老爺的孫子,一脈單傳。鎮上原本懸著“忠厚存家”的匾額的老宅早就被拆除了,現在的四爺,不過有個安身的吊腳樓。
離墳地不遠,有茶園,也有田地。桐花也開了,過了清明就該採茶了。
墳地裡沒有曼珠沙華,倒是有許多萬年青和扁竹根。我想起了米老大和張杜花的故事,或許,曼珠沙華只開在他們的墳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