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倆慌不擇路跑到頂樓,早就過了兩點了。找到初一二班教室,萬世川就要進去,被我攔住了,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我拍拍胸口,示意等氣息平穩再進去。等我平心靜氣,這才推門進去。
“唰”一下教室裡就安靜了,幾個在過道上玩鬧的同學也坐回座位。我滿臉疑惑地看著,教室裡並沒有老師,看來是他們也不安分。我和萬世川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最後面坐下,等著老師。幾個頑皮的同學又開始打鬧了,他們比我還鬧騰。沒一會兒,門又開了,他們也不管,以為又是同學進不去來。
“你們幹什麼?還有沒有紀律了?”我抬頭看見剛才我問路那個老師,原來他就是我們的班主任啊。
幾個同學趕緊躥回座位,腰桿挺直,裝作好學生模樣。
“我姓張,全名張朝海,將是未來三年初一二班的班主任,也是你們的數學老師。”
“啪啪啪……”
“先不用鼓掌,接下來三年你們說不定會對我咬牙切齒,”他壓了下手,指著我說,“好了,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最後面那個留小辮的,你上來。”
我一臉惶恐走上去,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神。我猜想,大概是我遲到了,將要受罰。
“你怕什麼?”張老師朝我招手,“站到講臺上來。”
教室裡鬨堂大笑,大概是笑我畏首畏尾的樣子,又或者是笑我的小辮。可我滿不在乎,他們越是笑,我越是裝作大大方方。我站在講臺上,像是獲獎一樣,用成功者的姿態俯視下面的學生。
“你叫什麼名字?”張老師的一句話把我從幻想中拉回來。他笑眯眯地看著我,我只感覺像是對上了一隻故事裡成精的老狐狸。
“萬世玉。”我小聲說。
“大點聲。”張老師似乎沒聽見。
“萬世玉。”我大聲喊出我的名字,“萬”是祖宗傳下來的姓,“世”是我這一輩的字輩,玉是我的名,我喜歡這個名字。
“好,萬世玉,你來唸花名冊,大家都做個自我介紹。”張老師滿意地點點頭,把花名冊遞給我。
“艾文。”我接過神聖的花名冊,用了最標準的黔水縣口音唸到。
艾文站起來了,這是一個高高瘦瘦,戴著眼鏡的學生,他坐在第一排,幾乎能和我平視,當然,我也不算高。他開始自我介紹了,我聽得格外認真,也格外享受。
“陳雪梅。”我繼續唸到。
……
“萬世川。”終於唸到萬世川了。萬世川站起來,他的個子也不小,大概只有艾文比他高,卻也沒他壯實。
萬世川顯然有些侷促不安,他頓了頓神,開始介紹了:“大家好,我叫萬世川,來自乾溪鎮。我是由我媽媽帶大的,她很辛苦,還供養我讀書。我成績總也不太好,本來想輟學的,媽媽哭著打我,說再困難也要供我讀完。”
他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一米六的他第一次哭了,反正我是第一次看見他哭。他蹲在講臺上,雙手抱著頭。
“那你爸爸呢?”張老師問,“他咋外面打工沒回來?”
現在乾溪鎮的男人,大多在外打工,靠賣力氣掙錢。張老師以為萬世川也是如此,他肯定不是乾溪鎮的人也不是米家鎮的人,不然他絕不會不知道當年的事兒。
我伏在張老師耳畔輕聲說:“他爸早年出事死了。”
張老師皺著眉頭,他知曉他一句無心的話觸碰到了這個看似成熟的少年心中的痛,他過去扶起萬世川,把他擁進懷裡。
過了許久萬世川才停止了哽咽,他揩去眼角的淚水,回到座位上了。
三年後在畢業的時候,他悄悄給張老師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我知曉,開頭一句是“張老師,謝謝你,你給我的擁抱讓我感受到了父親般的溫暖。”當然,這都是後話了,現在的我們都還只有十二歲。
“好了,繼續念。”張老師示意我。
我拿著花名冊,不知怎麼辦才好,接下來就是了。
張老師看我呆呆地站著,拿過花名冊恍然大悟,他念道:“下一個,萬世玉”“大家好,我叫萬世玉,也來自乾溪鎮。我是一個比較頑皮的學生,希望在接下來三年裡能和大家愉快度過。”我的話很簡短,因為我找不出自己的優點。離開了乾溪鎮,我才發現我啥也不會,什麼都沒有。
“說完了?我看你小子也是個搗蛋鬼,剛才幹什麼去了?”張老師把花名冊遞給我,“這個活還是歸你。”
我很慶幸張老師如此信任我,點點頭繼續點名。
“王子茜。”王子茜也和我一個班,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
終於唸完了,同學們也都做了自我介紹,但我記住的並沒有多少,只有那些曾經一起在青龍灣小學讀書的同學,也不多。在臺上站了兩個小時,我沒覺得累,口也不幹,像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兒。唸完了名字,我也下臺了,心裡有些失落,我是多麼享受這種出彩的機會呀。
張老師站在講臺上,視線從我們每一個人身上掃過,他說:“同學們,你們該慶幸到了我的手上,就算是木頭腦袋,我也讓你們考上高中;你們也該抱怨怎麼就分到我的手上,接下來三年你們並不會好過。離開了小學,你們現在已經是初中生了,不會再有老師哄你們。溫室下長成的花朵是經不起考驗的,只有經歷了風吹雨打,才能長成棟樑之才。”
下面又是一陣掌聲,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我是由衷地鼓掌,因為張老師給了我不一樣的關懷,可能只是無意的,但我也不會讓他失望。我攥緊拳頭,給自己打氣。
“接下來,就是選班幹部了。可能大家都不算很熟悉,所以暫時先選,過了一個月看情況,不合格就換人。我就是這樣的人,你要是讓我不滿意,你也別想好過。好了,不嚇唬你們了,先憑自願,想競選什麼職位就寫自己的名字。”
說完,張老師在黑板上寫下班長、學***、體育委員……他的字跡有些潦草,但絕不亂。
臺下的小腦袋們到處轉,卻沒有人敢上臺。我攥著拳頭,眼睛直視黑板,卻又不敢上。
“報告老師,”坐我旁邊的王子茜舉起了手,“萬世川說他想當班長。”
張老師轉身看看我,又看看王子茜,說:“你叫王子茜是吧,你上來。”
本來剛才是王子茜幸災樂禍看著我,這下子她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上臺,我也幸災樂禍看著她。
“你要競選什麼?”張老師問。
她繃著小臉,咬咬牙,還是拿著粉筆在文娛委員那一欄寫下了名字。
“都沒人了?”張老師見臺下再也沒人上去,他有用他的狐狸式微笑打量著眾人,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鼓勵,又像是奚落。
我受了鼓勵,又或者說奚落,到黑板上寫下了我的名字,一筆一劃、工工整整。這是我平生寫得最用心,也是最好看的字。
“好,”張老師讚許地點點頭,“真沒人了?”
臺下一陣轟動,或許是受到我的激勵,很快就有人上臺了,連萬世川也競選體委去了,但競選班長的只有我一個人。
“報告老師,”下面又有人舉手,“吳昊要競選班長。”
“吳昊是誰?”張老師推了一次鼻樑上的眼鏡。
舉手那個同學指了一下坐在他旁邊的戴眼鏡的同學。那個叫吳昊的把頭埋在桌子上,不肯抬頭。
“他不會自己來?我捆著他的腳了還是他是啞巴?”張老師看也不看。
吳昊哭著跑出去了,他的同桌剛要追出去,張老師攔住了他,厲聲說:“一個男孩子哭哭啼啼的,這點事兒都不敢親自開口。”
“他一直是米家中心小學的班長,成績年年第一。”吳昊的同學爭辯著。
“哦,這樣啊,那他繼續回米家中小學生當班長去唄。”張老師保持著狐狸式微笑。
那個同學也沒敢繼續爭辯了,他轉身看了我一眼,回到座位上。
這場班幹部選舉總的來說還算是順利,包括吳昊後來也進來了,他端坐在座位上。老實說,他這種人我是瞧不上眼的,一言不合就哭,和女孩子有什麼兩樣?當然,我絕不是性別歧視,看不起女孩子,只是這是口頭禪,就像當年米老大那個時代瞧不起喝美人醉一樣。而我本人也是被家裡人當成女孩子養,也僅限於為了保我平安,不讓我碰帶有危險的東西,儘管我在人前很聽話,在人後就違背了這一條。在性格和氣質教育上,我一直接受到了鄉下最為正統的教育,雖然並沒有領會多少。
回到班幹部選舉上,我在一番演講後自然就當上了班長,王子茜當了文娛委員,萬世川當了體育委員,至於其他的,我只記得艾文當了學***。
“好了,本次班幹部選舉到此結束,現在還是試用期,過一個月重新選舉,”張老師挺滿意,繼續說,“另外,吳昊當副班長,協助萬世玉管理班級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