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美人舉辦了三天,成績還沒出來。乾溪鎮的鄉民又恢復了一向有序的生活,該種地種地,該睡覺睡覺。
那些慕名而來的遊客也走了許多,也有人留在這個小鎮,打算玩幾天。乾溪鎮最熱鬧的地方無非是米記茶館了,這些遊客大多也是在這裡消磨日子。
現在鎮上已經有了超過半數的磚房,漂漂亮亮的,白白淨淨的。我著實羨慕這些住上漂亮的磚房的人家,他們似乎也有一種優越感,女人也不下地,頂多就是種點菜,大多數時候就是看店打麻將;男人也不抽葉子菸,改抽香菸了,騎著摩托車從乾溪鎮往黔水縣去了,當真是一騎絕塵;而鎮上的孩子,似乎也並不是玩泥巴長大的,他們有的是好玩的玩意。乾溪鎮以前的吊腳木樓,現在只有不到半數了。比起磚房,實在是顯得老朽。黑漆漆的木板,漏水的屋頂,只有那些老人還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曬太陽。他們的年紀,大概也和這些老房子相仿吧。這一種新與舊的房屋,在乾溪鎮並存著,極為不自然。
在經歷幾年前萬米兩家的衝突後,我們萬家少有和米家來往,這個茶館,我也沒去過,只是遠遠地看。但也不絕對,比如我的么爺他就不忌諱這些。吃過了早飯,他叼著水竹煙桿從大壩下來。
萬青青忙著看書不肯搭理我,萬世川也要跟著四嬸做事,並不和我玩。我閒著無事,就跟著么爺,小白跟著我。
“么爺,你這是去哪?”我學著他的樣子,揹著手問。
“我去茶館哩。”
“去茶館做什麼?”聽說是去茶館,我有些不情願,“他們米家人害死了四叔。”
“你這娃娃,才這麼小就記仇了?做人要看得開,有什麼大不了的,”么爺吃了口煙,又說,“茶館有人講故事哩。”
聽到么爺的話,我有些驚詫。儘管我只是個小孩,又生性頑皮,但我自小被大爺和二伯灌輸了強烈的家族觀念,對四叔死的事還耿耿於懷。這種觀念已經深入骨髓,並不表現在臉上,比如我在灰千金頂時就不喜歡米家三個姑娘,卻也不說出來,只是有意疏遠她們。但我又是個喜歡聽故事的孩子,聽說茶館裡有人講故事,我又情不自禁跟上了么爺的腳步。我只是去聽故事的,又不是和米家人打交道,我在心裡告訴自己。
米記茶館在乾溪鎮東街,是在原址的基礎上建起來的,規模比起之前大上了許多。茶館老闆姓米,酒客都叫他米老二。這位米老二體型微胖,最顯眼的莫過於他的肚子,像是懷胎十月的女人的。米老二光著膀子抽著香菸,和人玩牌。這場山水美人給他帶來了機遇,留下了的遊客大多吃住都在他的酒館。
裡面十來張桌子,坐得七七八八,大多是在玩牌,只有最外面兩張空著。么爺帶著我找了張空桌子坐下了。他也不點酒菜,只是斟了一杯茶。他問我要不要,我搖搖頭米家的東西,我絕不會沾染,我坐在板凳上想。
“這是我們萬家的茶葉。”么爺還是給我倒了一杯。
“我們萬家的茶葉怎麼會賣給米家呢?”我一臉茫然。
“咱萬家現在就只剩下茶葉了,而除了鄉下的人會喝老鷹茶,別的地方哪裡會喝。要不賣給米家,還能有什麼辦法,”么爺喝了一口,咂咂嘴,“還是老鷹茶有味道,訂好的還是我們萬家的,就算是張家的也比不得我們萬家的茶葉。”
看著杯子裡的茶葉,我想起了我的母親,我的二伯孃,我的四嬸,還有新園萬家的女人們,每年清明過後在後山茶葉採茶的場景。想不到,我們萬家人採的茶,到頭來居然是送到了米家的茶壺。而我突然又想起了張家,張家也種茶,張家的茶葉也應該賣給米家吧,儘管他們也有許多恩怨。我見到張杜酒也是在米家茶館,他可能也是常去茶館吧。張杜酒也不玩牌,也是像么爺這樣坐著。唯一不同的是他喝酒,么爺喝茶。
“米老二,我們回來了。”我和么爺坐著,他喝著茶,我想著事,街上傳來聲音,是遊人回來了。
么爺拉著我站起來,他叼著煙桿走了。我還沒聽見故事,有些遺憾,但我也不想在米記茶館待下去,也跟上么爺的腳步。
走出了米記茶館,再看乾溪鎮,忽然覺得陌生。這些樓房都是近幾年蓋起來的,是我親眼看見的,似乎是有序進行著;這些本該是無序的,卻沒人注意。
我低著頭,小腦瓜淨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卻沒注意有人喊我。直到那人走近了,又說:“萬世玉,你想什麼呢?”
我這才抬起頭,看見了米三妮俏生生地站在我眼前。如果不是她的眼睛像米妮一樣溫潤,我還以為她會是米二妮。
“沒想什麼。”我不願和米家人多打交道,儘管她畫的畫挺好看。
“才幾年不見,你脾氣倒見長,不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了?”她笑吟吟地看著我。
“你管我,我是乾溪鎮的人,你管我想什麼,管我幹什麼?”我氣呼呼地說,“你是米家鎮的人你來乾溪鎮幹什麼?”
“這茶館是我家開的呀!”米三妮指著茶館說。
“這個米老二是你爸爸?”我很是驚詫,這個肥頭肥耳的米老二怎麼會有這麼幾個女兒。
“是呀。”
“那你大姐、你二姐也是?”
“我大姐和二姐是我大伯家的,我大伯就是米家鎮鎮長。”米三妮說。
到這兒我和米三妮就沒得話說了,我和她本來就只有個眼緣,又不熟。我正想結束這場無聊的對話,正巧米老二在茶館喊:“三妮,你過來,帶你錢阿姨去走走。”
我感到了解脫,走過東街,走過乾溪橋,又走到西街,走到朽壞了的木牌子下。乾溪鎮這兩條街,我不知道走過了多少回,我只知道從我學會走路開始我就在乾溪鎮的街上走。如果一切還是有序的,我也會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