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月十五,是元宵節,也是世君姐姐出嫁的日子。封山許久的灰千山脈終於在前幾日放了晴,大概是老天爺也願意用笑臉祝福世君姐姐吧。
“淼姐姐,快點呀!”我催促著淼姐姐。母親她們昨天就去了,我本來也該昨天去的,只是淼姐姐今天才從城裡回來,我就一直等她。
“好了,走吧!”淼姐姐招呼我和萬青青,“我可是請了假的,本來就該上課了。”
到了五橡樹埡口,我有些累了,就賴在樹下不走了。
“玉兒,我們都不累,你還累。剛才是誰火急火燎的?”萬青青笑吟吟地說。
“就坐一會兒,”我看了看萬青青,又看了看劉悅家的大房子,故意說,“你和劉悅真不打招呼了?”
萬青青惡狠狠地看著我,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了。我的目的已達到,也不繼續捉弄她,就故意不看她,四處張望。
“你看那裡有個人,不知道是誰?”我看見從我們來的路上走上來一個人,就像抓到了一個救星。
果然,萬青青和淼姐姐的注意力都被那個人吸引過去了。那人也走到了五橡樹埡口,禮貌地點點頭,問:“灰千金頂是往這裡走吧?”
我點點頭,問他:“你去幹什麼?”
“我來看一個朋友,”他裹著厚厚的棉衣,還是哆嗦了一陣,“這裡真冷。你們到哪裡去?”
原來這人也是去外公家的,我倒是覺得有些親切,就站起來,開口說:“我們也去灰千金頂,一起吧。”
“你不累了?”萬青青剜了我一眼,看來她還是對我開她玩笑耿耿於懷。我心裡確實有些過意不去,要是別人故意在我面前提起萬世川,我也會不痛快。甚至就像之前羅如煙稍微對萬世川表現出一點關心,我就莫名的煩躁。但我卻改不了我的性格,這也是我交不到多少朋友的緣故——我向來只顧自己開心,常把自己的快來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不累了,萬青青,你來追我呀!。”我在前面跑,萬青青在後面追,追了一段她就停下了。淼姐姐和那個人倒是被我倆撇在後面。
也許是因為過年,有也許是因為大雪封山,大路還是隻修到了灰千林場。從林場往上直到灰千,叫上天路,也叫九十九道彎,這路還是曲曲折折在林間穿插。我不喜歡上天路這個稱呼,我喜歡九十九道彎。九十九道彎,我知道的就有多少有情人走過——米老大和張杜花從米家鎮悄悄走上灰千金頂;外公(陳老三)和米小姐從五橡樹埡口走到灰千金頂;白鷺揹著侯老么和陳樁走上灰千金頂;楊楓的父親楊樹和她的母親,也就是陳樁救下的姑娘從這裡走上灰千金頂;舅娘也是從這裡走上灰千金頂。到現在,我的世君姐姐也該從這裡走下去嗎?可這些人,幾乎都是悲劇結尾的,唯一算不上悲劇的就只有我舅娘和舅舅的愛情了。我覺得世君姐姐也不會說悲劇的,因為世君姐姐嫁的不是那個現實版陳世美——李君生。
說是九十九道彎,其實也並沒有九十九道彎,至於具體有多少我也沒數過。外公在這條路上走了一輩子,他應該知曉這條路到底有多少道彎,他甚至知曉灰千山脈的每一處溝壑、每一片樹林。我沒問過他,但我知道他知道,就像我知道乾溪鎮的每一條河溝一樣。
走出了九十九道彎,就是灰千金頂了。我已經能夠看見外公家門上貼的喜聯,也能聽見賓客的喧鬧。
“玉兒,你慢點,等大姐。”萬青青叫住我。
我站的地方就是九十九道彎出口,在夏秋時節的傍晚,這裡帶著炫目的光暈,分外美麗。而現在,什麼也沒有,倒是失去了許多神秘色彩。
“淼姐姐你快點呀!”我焦急地朝慢悠悠走著的淼姐姐喊道。
淼姐姐不慌不忙走,和那個人有說有笑。他們倒是不慌,我卻急著呢!我的哥哥姐姐中,淼姐姐是第一個結婚的,我是多麼期待。
“你就是玉兒吧,”那個人看著我說,“你這小辮子倒是好看。”
“你怎麼知道我叫玉兒的?”我疑惑地看了看他,又嘟著嘴看著淼姐姐說,“淼姐姐你又給人說。”
“不是你淼姐姐說的,”那人看著我說,“我一猜你就是玉兒。”
我知道是淼姐姐說的,不然他一個外人怎麼會知道我叫玉兒?我也懶得在這件事上糾纏,我還忙著去看世君姐姐呢!
世君姐姐出嫁了,在外人看來不算多麼風光,但我知道,這在世君姐姐一生中幾乎是最重要的事兒。新郎是米家鎮的,我不認識,大概是外公的熟人的兒子吧。
說不太風光,倒也是事實,畢竟外公家家住灰千金頂,沒有什麼鄰居,有的也只是一些親朋好友。不過外公人緣極好,米家鎮和乾溪鎮他熟識的人倒也不少,只是來的人並不算多。嫁妝早就備好了,卻不在灰千金頂,而是放在米家鎮舅孃的孃家。淼姐姐又哭又鬧,最後在送親客的簇擁下離開了灰千金頂,順著九十九道彎走了。從今往後,她就是別人家的了。
我們一直送到九十九道彎入口,就沒跟去了。那個跟我們一起來的人不見了,才一會兒功夫我就沒見著人。我對他有些印象,他的聲音我像是有點印象,有很模糊,就問淼姐姐:“那個人呢?”
“我也沒看見,”淼姐姐搖搖頭,說,“好了,玉兒,我明天就去上學了。”
淼姐姐吃過了飯就跟著二伯回去了,礙眼的萬世川也走了。好在萬青青沒走,她倒是留下來了。至於她留下來,卻不是為了陪我,而是二伯孃和我母親都在送親客的行列中,她留著是等她媽呢!
我記得我三爺和大爺過世,筵席舉辦了三天,雖說過後兩天只是親近的人來吃酒席,但形式還是必須三天的。而世君姐姐出嫁,酒席只持續了一天,當然,這些都是對外人而言的,我可以在上面玩幾天。只是,我也要上學了。
“青青姐,你無聊不?”我和萬青青走到楓樹下,我看著她無精打采的樣子,故意問。這棵楓樹現在光禿禿的,沒有美感。它在秋天滿樹紅葉,似乎那才是它留給別人的印象。若不是灰千金頂這棵楓樹顯得鶴立雞群,單看這棵樹我還認不出來。
“你說呢?”萬青青看了看我,答案寫她在臉上。
“我也無聊。”我嘆了口氣。剛吃過一頓飯,賓客就走得七七八八了,實在沒趣。那些人我倒不在乎,只是原來楊楓家有許多羊呢,看起來很養眼,而現在他家的羊也賣了,就只有外公家的幾頭羊,也不好玩。
“萬青青。”我聽見了楊楓的聲音,近年我和他倒是打過許多交道,很熟悉。他家裡賣了羊,他倒是快活,整天到處逍遙。他也不戴草帽,反而戴著一頂鴨舌帽,不過這和他的痞氣卻是十分般配。
“我們走。”萬青青頭也不回朝外公家走去,我回頭看了看楊楓,聳聳肩,快步攆上去了。
“青青姐,”我的語氣變得十分謹慎,“你怎麼了?”
“我沒事。”萬青青平靜地說,但我察覺出了她在竭力剋制內心的情緒。
“因為楊楓?”我試探性地問。好吧,我承認,我是對她和楊楓,還有劉悅三人的關係好奇。從近來發生的事兒,我察覺出了一些端倪,特別是那次賞雪瞧見楊楓和劉悅一起。
“你真煩人,別跟著我。”萬青青受不了我的嘰嘰歪歪,衝我發火了。我見她發了火,也不敢繼續煩她,正好我想和楊楓說說話,就掉頭找楊楓去了。
楊楓蹲在楓樹下發愣,直到我叫他他才回過神。
“萬青青她在生我氣?”楊楓問。
我點點頭,一副瞭然地問:“因為你和劉悅在一起,她生氣了。”
“不是,那天正好碰見她,我和她沒關係。”楊楓辯解道。
“不用和我說,我青青姐說你不給她打電話。”我嘴角一咧,笑得像只狐狸,看來我是受張老師影響太深了。
“她電話都換了,就給我打過一次,我也不知道。”楊楓懊惱地說。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青青姐說她現在讀書為重,不想談戀愛。”我狡黠地說。
“好吧,我懂了,我不打擾她,”楊楓頓了頓,堅定地說,“我等她。”
“你願意等就等,”我問到了想要的答案,又轉移話題,“你怎麼認識何中華的?”
“我和他是初中同學,我沒念過幾天書,玩得好的朋友就只有他一個,”楊楓問我,“你是不是在混社會?”
混社會?這個詞讓我覺得害怕,我搖搖頭,表示和這三個字不沾邊。
“那你怎麼會和何中華扯上關係?少與他打交道,他可不是善茬。不要招惹他的兄弟。”楊楓一臉認識地叮囑道。
“我又沒有混。”我說的是實話,朱力被勸退之後,我們的小組織就宣佈解散了。現在,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初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