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妮的日子日子也就這樣漸漸過著,還算有序。她早先還能聽到瘦竹竿的消息,她認真找尋和收集和瘦竹竿有關的信息,比如收集印著他寫的詩的報刊、比如去他曾經待過的校園裡轉悠。不過近兩年關於他的消息卻越來越少了,她好怕瘦竹竿出什麼事兒了。
要不是出了什麼意外,那麼大名鼎鼎的瘦竹竿怎麼會突然沒影了?她覺得瘦竹竿是大名鼎鼎,她收集到的印著他的詩歌的報刊有好幾份。要是把這些報刊給爺爺、給父母看,他們肯定會改變對他的看法,他們肯定會極力撮合自己和他在一起吧。
她最接近瘦竹竿的一次是第二年在市裡,她居然遇見了紅夾克。紅夾克果然知道瘦竹竿的電話,她懷著忐忑的心情撥打了這個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已停機……”她本來還在準備說辭,看來是沒必要了。
都說時間是會改變一切,這句無數前人實踐過的真理倒是顛撲不破。二妮也不例外,近兩年她聽到的關於瘦竹竿的消息少了,也漸漸忘了他。是的,忘了他,她現在之所以不回去,是享受現在的日子。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傻,別人好歹是一個大名鼎鼎的詩人,怎麼會和她這樣一個鄉下丫頭好?她本來還在疑惑為什麼瘦竹竿會不辭而別,現在她終於懂了,這段她無比在乎的感情,在他眼裡不值一提。
她也給家裡打過電話,那頭的父母焦急不堪,她聽著他們的聲音哭了。
“二妮,你回來吧。你大姐生孩子了,是個兒子。”
她多麼想回去,回到生她養她的米家鎮,回到瀰漫著酒香的院子,喝一杯美人醉,聽爺爺講一段故事。她想起自己當初和姐姐一起的時光,可是,這些都回不去了。
“等我再轉轉,我就回來。”她鼻子一酸,流出了淚。淚不是鹹的,是苦的。
“二妮,爺爺說了,再也不強迫你了,你要是喜歡他,嫁給他也行。”母親央求著。
“媽,不說了,我有事兒。”二妮掛掉了電話,失神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她是酒裡撈出來的女子,但今天她第二次醉了,第一次是醉在瘦竹竿的懷裡。怎麼又想起瘦竹竿了,她搖搖頭。米二妮稀里嘩啦地吐了一陣,也好受了許多,這才走回大廳。
“抱歉,妹妹先乾為敬。”米二妮倒了一滿杯酒,一仰脖喝乾了。她的俏眼迷離,看著這群客人。
“妹妹好酒量。”一個胖子豎起大拇指,順勢牽住她的手,想把她攬進懷裡。
二妮像一條泥鰍一樣掙脫了,又斟滿一杯酒,遞給胖子:“該你了,說好了一人一杯。”
“好,”胖子接過酒杯,“美女給臉,我自然喝。兄弟們,我們還能被一個女人喝趴下麼?”
凌晨,二妮拖著疲倦的身子離開了酒吧。夜裡的涼風吹得她很舒服,酒勁也褪了不少。這些年間她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喝趴了多少人,她可從來沒讓那些酒客佔到便宜。
她在這間酒吧停了兩個月,倒不是因為喜歡,只是沒地方去。去哪裡都一樣,不如就留在這兒吧。現在她在黔水縣隔壁的酉州縣,這些年間她幾乎是走遍了重慶的每一個地方,如果不出意外,下一站應該回黔水縣了。她刻意多留了些日子,她還是不想這麼快回黔水縣吶。
酒吧裡有個留長髮,帶著藝術家氣息的酒客。米二妮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關注他,他每週三、週六晚上都來,風雨不斷。米二妮從沒和他搭訕,就是給他送酒去,也不多看、多說。
這天這個酒客又來了,他像往常一樣點了啤酒,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他喜歡抽菸,桌子上擺著一盒,上面還立個打火機。米二妮沒事做的時候,就看著這位酒客,目光很隱晦,絕不一直盯著。他覺得這人有些蹊蹺,以前他也抽菸,但不會這樣做。
一個打扮妖冶的女子走過去,他把煙盒裡漏出來的兩支菸推回去,慢慢喝酒。他喝酒的姿勢很優雅,絕不豪飲,二妮看著很喜歡。那個女子幽怨地看他一眼,扭著屁股走開了。
看著那個長髮酒客把煙推回去,又把打火機拿開,二妮舒了口氣,希望他只是無心之舉吧。
等二妮轉了一圈,她又看見那人把打火機立在煙盒上,她蹙起眉頭。再過了一會兒,又一個女子走過去了,那個男人抽出一支菸含在嘴裡,女子坐在他邊上,給他點上火。二妮的心咯噔一下,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個男人。過後二妮就換了一間酒吧工作,她也會見到許多酒客,但像那個男人那樣斯文的卻是沒有了;她也見到許多酒客把打火機立在煙盒上,她只會嗤之以鼻;她還見到許多想揩油的,但她好歹在這個行業混了幾年,哪裡會被那些爛人佔到便宜?
天漸漸轉溫和了,春天到了。已經過了清明,家裡父母應該給祖宗墳頭掛清了吧,也應該帶上好酒去祭拜死去的祖先了吧。想起自己好幾年沒去祭拜祖宗,二妮心裡有愧。她琢磨著再過些日子就回去了,她實在是見慣了城裡人的糜爛和虛偽。米二妮回想自己這幾年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了找尋瘦竹竿?是,也不是;為了掙錢?這肯定不是;為了體驗生活?她搖搖頭。她不知道自己這幾年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忽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回家的慾望,這種慾望就像酒客看見了上好的美人醉,兩眼放光,直吞口水。
明天,對,明天就回去,二妮想。她又覺得心痛,自己最美的年華就這樣虛度了。她已經打定了主意,明天就回去。她此時和人拎著一件啤酒,但她最想喝到的是美人醉。
“先生,您好!您叫的酒。”米二妮挺有禮貌地說。這一桌就一個人,但看樣子應該不止,可能他的朋友還沒到。
米二妮沒多問,放下酒就走了。倒是她的同伴把她拽到角落,神神秘秘地說:“二妮,那人很眼熟。”
米二妮不懂她說的眼熟是這人是熟客還是別的含義,她含糊地說:“可能這人常來吧。”
“不是,你不是酉州縣人吧,”同伴看了看二妮說,“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他好像是一個領導。”
“哦,領導也可以來喝酒快活呀!”米二妮覺得這也無可厚非,她這些年見到的酒客形形**,當官的不少見,就是乞丐偶爾也會來喝一杯。
“我的意思是,如果能傍上他就好了,你不知道,他是酉州縣宣傳部部長,去年離婚了,現在可是單身呢?”同伴一臉痴迷地說。
米二妮知道自己這個同伴,年紀和她相仿,是個孤兒,十幾歲就出來做事了。她有時也會給酒客點菸,也會諂笑著應付酒客。米二妮沒有嫌棄她,她倒是挺欽佩這個同伴,絕不是同情。欽佩是一碼事,但她絕不會和她一樣出賣色相,她一來不缺錢,二來也不是那樣的人。
瘦竹竿!她不知怎樣又想起他了,儘管這兩年並沒有刻意找他,也快把他遺忘了,但她忽然又想起了他。明天,這一切就結束了,她就要回家了。再見了我曾經愛過的人,再見了你曾經對我說過的情話,再見了我們的愛情。
米二妮沒回答同伴的問題。她的同伴已經過去了,看起來她是要去搭訕了。誠然,她的身段相貌都不差,但米二妮可不覺得她能搭上這位所謂的宣傳部部長的船,即便她能爬上他的床。
她又忙活一陣,這才想起自己的同伴還沒影。她有些擔憂,她知道她的酒量不怎樣。不過這也是她的慣用伎倆,她就像是一隻狩獵的小母狼,專心追逐自己的獵物,可到頭來總是獵食者與獵物的身份轉換,她只能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你又是何必呢?”米二妮心疼地看著她說。
“我相信我總有一天能夠熬出頭的。”她的同伴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渾身痙攣。
米二妮害怕這次她又喝醉,又出賣色相,到頭卻是一場空。作為朋友和合租夥伴,她打算去看看。
“姐夫?”米二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妮?”那人正是李嘉,他放開攬著那個女孩的手,說,“她喝多了,我沒辦法。”
“李幹事,這是你……”之前那個酉州縣宣傳部部長問李嘉。
“鄭部長,失陪了,這是我妹妹”李嘉抱歉地說,又拉著米二妮出去。
“你放開,”米二妮掙脫他的手,不滿地說,“我都看見了。”
“先不說我的事兒,”李嘉臉色極為不正常地說,“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你家裡人多擔心你?”
“要你管!”本來米二妮就對這個姐夫不大滿意,只因為他是家裡人強行安排給她大姐的,二妮不希望自己也這樣。現在她越發不滿了,剛才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