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美人》 青桩

二伯說起這些故事,卻不大詳細,或許是他也只是聽說,並不熟知;又或許是其中有許多隱秘不好道來,他只是說出一些。三爺的故事他也沒有繼續說了,因為沒有必要了,餘下的都是人盡皆知的事兒了,比如一九八四年他火燒了後山的山林,又比如他後來鬥野豬而死。

值得一提的是,三爺在經歷那次所謂的被鬼牽的事兒之後,他變得古板而嚴肅,甚至有些追求絕對完美。所謂的絕對完美,也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在外人看來,只是個笑話。但三爺依舊我行我素,他一棵一棵種下了後山的幾十畝山林,一言一語教導經書。後山的林地在三爺的手上一年一年茂盛了,經書也在三爺的調養下朝著他期望的方向長大。

二伯講三爺的故事,並不詳盡。他講完後抬頭望天,似乎是在參悟星宿的學問。我以為故事就到此結束了,我似乎並沒有理清頭緒,甚至並沒有聽見多少關於他的故事。我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少年,我在想我的大伯萬經國後來怎樣了,二伯和朱家姑娘有沒有在一起之類的。不過後者我已經知曉了,因為我的二伯孃就姓朱。

二伯凝望了一陣天,終於又開口了。這時候月亮幾乎全隱藏在層雲中,連星宿也被遮掩了,已經是半夜兩點了。

經倫還一直以為父親給他說了親事,只是沒有說明。他也不急,畢竟大哥都還沒有娶親,他作為老二自然應該等大哥先娶親。這樣就一直等到經國大學畢業。

“伯父你好!”經國回來了,帶了一個女人回來,這女人穿戴打扮很是不凡,也很有禮貌。

大爺隱隱約約猜到了許多,到底是有學問的人,他安排自己的女兒萬經妍帶著那個女人說話,把萬經國拉到一邊。

“經國,這是怎麼回事?”大爺臉色有些不好看。

“這是我女朋友,我大學同學,她家裡……”萬經國低著頭說。

沒等他說完,大爺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怒氣衝衝地說:“你忘了你和朱家的婚約了?要不是你朱叔叔肯借錢,你的學費都沒著落。”

“爸爸,”萬經國捂著漲紅的臉,理直氣壯地說,“現在已經是新時代了,婚姻自由。”

“住嘴。”大爺惱羞成怒,抬起手就要打下去。

“你打,”萬經國落下了淚,“你就從來沒有關心過我,你知道這幾年我怎麼過的嗎?一個人,身無分文,在外面受了多少哭?別人週末去唱歌去爬山,我只能去端盤子,還得悄悄去,不敢讓人看見。在學校我總感覺自己低人一等,不敢和人說話,除了上課就是打工。有時候工資拖欠了,我一個饅頭得啃一天。”

大爺揚起的手落下了,卻是輕輕地,撫摸著萬經國的臉龐,替他揩去淚水。

萬經國別開臉,用衣袖揩了一把淚,繼續說:“你管我這麼多幹什麼?”

“萬老師,經國回來了吧。”兩人正在竹林裡說話,聽見了朱長貴爽快的聲音。

“你朱叔叔過來了,這事先不提,”大爺一個頭兩個大,他現在簡直是快瘋了,“爸爸虧待了你,是爸爸沒能力。”

“經國吶,都這麼大了,好幾年沒見著你小子了。”朱長貴走過來了,他的神色很快活,後面跟著他的閨女。

“朱叔叔好。”萬經國打了個招呼,又對朱姑娘點點頭。朱姑娘躲在朱長貴身後,不敢見人。

“你們倆這是怎麼了?”朱長貴察覺出了一些端倪,笑眯眯地對萬經國說,“你哭過了?”

“太激動了,好久沒回來。”萬經國強顏歡笑說。“回來了就好呀。”朱姑娘把手搭在萬經國肩膀上,越看越滿意。

萬經國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正無計可施的時候,大爺吩咐他叫萬經妍去後山下請么爺過來吃飯。他感激地看了一眼父親,知曉他的意思。

這天大爺家的飯桌,格外熱鬧,也喜慶。一是慶祝萬經國讀書回來,二是兩家孩子的婚事,但誰也沒有點破。

“萬經妍呢?”朱姑娘和萬經妍玩得很好,今天卻沒見著人。

“那丫頭在我家,還……”么爺說。

么爺沒說完,萬經國就接過話茬:“我妹妹在么爺家玩耍呢,不管她。”

飯桌上,萬經國和大爺都挺不自在,自然也被朱長貴察覺出來了。他有些疑惑地問:“萬老師,你怎麼了?”

“沒事,就是蚊子太多,”大爺訕笑著,“吃菜,吃菜。”

“嘿,蚊子也怕生,都不咬我。”朱長貴嘿嘿笑著。

“我吃好了,朱叔叔慢慢吃,我出去一趟。”萬經國放下碗筷說。

“經國,這麼大個子,就吃這麼點?”朱長貴看了看萬經國,又給閨女使眼色,“閨女,你跟你經國哥一起去。”

“我不去。”朱姑娘低著頭小口扒飯。

“我也吃好了,朱叔叔你們慢用。”萬經倫也放下飯碗,起身離開。

“等我,我也去。”朱姑娘也放下碗筷,追了出去。

萬經國是去找他的女朋友去了,今天朱長貴的到來讓他有些措手不及,朱長貴喝了酒,看樣子今天是不會回去了,他得安排一下。

至於萬經倫,他方才去水井灣挑水回來的時候聽見了父親和大哥的談話,他終於是明白了,這一切全是自己空想罷了。他險些打翻了水桶,好在身子骨硬朗,穩住了。

他現在出了門,看著大哥往上,他想也不想往下了。都是從家裡出來,兩個人卻是走了截然相反的路,他覺得有些嘲諷。

“你等等我。”朱姑娘在後面攆上來,氣喘吁吁地說。

萬經倫站住了,卻沒有回頭,他攥著拳頭,等著朱姑娘。他心裡有許多話想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萬經倫,我喜歡的是你,不是你大哥,”朱姑娘站在他身前,看著他的眼睛說,“這都是我爸爸的主意,我給他說明了,反正我只認你。”